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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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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没有错,果然是。纤手紧紧拽着袍子的袖口,这类鱼似兽的图案赫然就是她梦中的那一个,月红如血的夜晚浅滩上的那一个,让她寻寻觅觅了这许多时日的那一个,竟会在和他有关。雨水模糊了双眼,纤弱的身子在大雨中摇摇欲坠,搁浅多日的回家大计便在这雨中重新燃起了火花。最初的兴奋过去,思想渐渐恢复了清明,身体却已然支持不住了,“真傻,什么不好为什么偏要追出来呢……”这是浮竹晕倒之前最后的意识。
咳咳……终于体会到什么叫祸不单行了。刚刚才跟病榻说永别,转眼间又见面了,那女医还冲着浮竹打招呼,“浮竹姑娘又见啦,哎呀你剪头发了啊……呀 别激动别激动,瞧你咳的……”
这是激动吗?这是郁闷的。浮竹很想这么反驳,何奈嗓子里仿佛有一团火,灼热得让她透不过气来。
再醒来时已经是入夜了,窗外夜色冰凉如水。浮竹看着一身干净衣衫,伸手摸摸头发也被人洗过了,心下不禁歉然,长乐她们照顾悦之应该都忙做一团了吧,还要分神留意她,唉……
在梦中便觉得那图案分外眼熟,原来竟是和白卯彬从夷则带回的千雪梨花酪上的一模一样,如今出现在宫则夕的衣饰上,可见该是一种徽识了,浮竹望向挂在床边的黑色外袍,心里又一次埋怨自己太鲁莽,只要顺着宫则夕这条线索,不愁没有希望啊。思及此处心境不觉开朗了许多。方才想到千雪梨花酪,顿时觉得饥肠辘辘,便起身向厨房走去。
“唷,今天你是没有看到她倒在雨里的样子多狼狈,活该呀,不过有几分姿色就妄想攀高枝,照我说嘛,麻雀就是麻雀,飞上枝头也做不了凤凰。”
“就是就是,平时看她侍女不像个侍女的样子,成天呆在大小姐旁边,她还以为自己是个主子了呢。”
“你们还不知道吧,我听说四小姐传话说若是赵浮竹去到重云阁,不管什么时辰一律不许拦,她来了不过半月,连四小姐都对她另眼相待,我看哪,邪门哩……”
“哦?怎么个邪门法?”浮竹自己也不禁有些好奇。
“八成是会什么妖法,我们在府里辛辛苦苦这么些年,也没见哪个主子这么对下人的。”
夜深了,厨房里灯火摇曳,溶溶桔光在灰色的墙壁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几个烧水的Y头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回头望着正倚着墙笑得一脸灿烂的浮竹。
“姑,姑,姑娘……”
浮竹依旧不置可否地倚在那,眼看着那根红烛越来越短,心里默念到五,轻轻一叹道,“想不到被你们看穿了,我确实不是人。”
话音刚落,屋内正好一片漆黑。
借着走廊上的微光,只见浮竹一袭白衣,长发披散,唇齿间却是泛出荧荧绿光,“既然被你们发现了,那只有把你们都吃了……”声音低沉嘶哑。
“啊……鬼啊……”几个Y头顿时作鸟兽散,不顾一切地夺门而出,慌乱中还踩在了一起。
一,二,三,四,咦?逃了四个,还有一个呢?难道被看穿了?
重新点燃烛火,却发现还有一人已然吓晕了过去。浮竹轻笑,那绿光只不过是她自制的牙粉的荧光反应罢了,初来时受不了天天没有牙刷牙膏,便自己用些草药同牙粉和了,效果居然不错,只不过这个副作用会维持大概一刻钟,绿绿的确实蛮诡异的。算她们倒霉,不过背后道她是非,若只是嫉妒一下她倒可以装做没听见,毫无根据的诋毁却是容忍不了的。她生病时候的脾气可不怎么好,那么便让这些有胆子说三道四的人在这个没有月亮的夜晚缩到被窝里发抖吧。
自己在灶间寻了些菜热了,甚至温了一小壶黄酒,浮竹恍然间想起方才那Y头说浅松传话说重云阁的人无论什么时辰都不准拦自己。好大的面子呵,既然白浅松开门待客,那她又岂有不去的道理,心里想着脚下已不由自主地向重云阁去了。
果然,那小Y头并没有说错,浮竹在重云阁一路畅通无阻,所有的仆婢都是恭恭敬敬,弄得她真要以为自己是个主子了。
浅松候了她一整日,不过显然是没料到她会这个时候来,正拆了发准备就寝。
“我还以为你会‘闲敲棋子落灯花’地等我整夜呢,看来我是高估自己了啊。”浮竹放下酒菜,随兴往桌边一坐,满意地享受着浅松眸中一闪而过的惊讶。
“更料不到你会带着酒来找我呢,是我失算了,你很高兴?”白浅松抬手挥退了身旁的婢女。
“我没那么肤浅。”即使是口是心非也要说出来撑撑场面。
浅松轻轻一笑,也不说破,只淡淡道,“想要问我什么,问吧。”
“为什么是我?”浮竹收敛了笑颜,盯住她的眼眸,不肯错过她的一丝表情。
“要问这个我也答不上来,只是一见到你心里就响起个声音说‘就是她了’。”浅松脸上一副‘这你都不知道’的表情。
“我是不知道,”浮竹回应她的眼神,“悦之的事是你故意的?”
“一半一半,你的那一半只是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熟悉一下我的方法。”
“所以摆出那么不可一世的样子?”柳眉一挑。
“大家做人,谁不是摆个样子,你又何必来跟我计较”唇齿间掩不住的笑意,“很有效,不是吗?要不然今天你也不会来找我啦。不过我以为你会问些更重大些的事情。”
“比如说,悦之的事?”
“我并不是要帮白悦之逃婚,只是一个承诺,让她有另一个选择的余地。中间牵扯我不能说的事情太多,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白悦之这两天是去了一个地方,了却了心事,不是为了逃避,而是做出了选择。你也明白的,有些时候人只有告别了一些,放下了一些,才能更坚定地走下去。”
她们既是姐妹,虽然同父异母,但听浅松一口一个‘白悦之’,浮竹还是不觉微微皱起了眉。
白浅松微微叹了口气,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我唯一可以告诉你的就是,白悦之远远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不顾浮竹错愕的目光,浅松径自取过棋盘,素手时起时落,棋盘上的黑白子飞快地交替着,最后摆出一局杂乱无章的残局。
“这里下法太怪,没有人会这么下的,你从哪里抄来的谱?”浮竹研究了半天,抬头问道。
浅松轻轻笑出了声,“这你别管,若你执黑,下一步是哪里?”
又是沉吟了半晌,浮竹方道,“六,十,断。”
微微颔首,浅松叹道,“卫王若是能如此纵观全局,也该是这么走的,可惜他走的是这一步。”
十一,十三,立。浮竹默念。
白浅松轮流执着黑白又下了几手,片刻间一片黑子已然只剩了四口气,“还有的救,但却损失惨重,不如放弃转攻下角,指不定还有生机。”
浅松摇首望向浮竹,“太难说了,棋盘上永远只有两方,敌我分明;现实中却并非如此,有必要时可以结为盟友,必要时又可以倒戈相向,而且事实证明这里还有一股不可忽略的势力,它才是真正的执棋者也未知,若真是这样,现在棋盘上的不过是鹬蚌相争,最后两败俱伤罢了。”
“为何你对这些枝枝叶叶竟这般清楚?”浮竹顿时惊觉。
浅松既不否认也不承认,浮竹却心知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了。“黑子这一虎便是当日与太商之战,白子退便是白卯彬的夷则之行。”
“你是说太商一战只是卫王为了夺回兵权故意策划的?这我倒可以理解,只是为何这一退本该对形势有所缓解,但为何情况愈加不利呢?”
“卫王未必知道各种详细,只怕与太商密议的是王上自己。白卯彬这一退却是失败之举,当日苦劝他也只是不听,外人恐怕不知道白相这次去佲都连夷则王上都没有见到便灰溜溜回来了吧。”
浮竹只是觉得不可思议,当日学这围棋只是单纯觉得这棋比象棋风雅多了,并非是看低象棋,但若说围棋是城东的秀才,温文含蓄意味深远;那象棋便是城西的屠户,什么兵啊车啊都写在上面,况且两方交战兵力相等那是不现实的。不过想不到在浅松纤纤素手之下,南羽的大半形势都化进了这三百六十一格中去。
“告诉我这些,那么你要我干什么?”浮竹完全换了一种目光望向浅松,烛火映照在纸窗上的身影背脊笔直,不卑不亢。
“不是要,是求,白浅松求你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