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道》东方桔雪

104、公子无双

　　雁留君突然意识到自己说话内容的前后矛盾，不由低下头去，挥了挥手，道：“砸吧！砸吧！只要你力气，那就砸吧！”他实在是被绿湾这个傻里傻气又故作精明的女人搞得哭笑不得。
　　绿湾想砸，但是却找不到石头。不是没有石头，而是那些石头都被冻住，紧贴在地上，根本不是常力所能搬离的。尝试了很久，手都快被磨破了，可一块石头也没搬上手。
　　“别搬了，没用的！”雁留君道，“本来这里是没有冰的，梅君——”
　　“想砸湖？这样的好事怎么不叫上我？”一个声音从湖畔柳树间传来。绿湾循声而望，见一条小蛇从树洞里爬出，把头伸向雁留君，还嗞嗞嗞地吐着舌头。
　　“蛇！蛇！蛇！这大冬天的，竟然有蛇！”绿湾惊诧，手作莲花状，捧着两腮，嘴巴张开，眼神里满是惊恐。
　　雁留君却纹丝不动，仍正襟危坐，保持着高贵而持重的样子，尽管眼中还淌着泪。
　　呆雁如此深情，可见深陷其中，非一时一日。
　　“大喊什么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蛇朝绿湾吐了一下舌头。
　　然后，掉转头，用舌头舔了舔雁留君的耳垂，道：“还是原来的气味！”
　　绿湾突然醒悟，那是舍郎，是与雁留君纠缠不清的舍郎。
　　“你为何在此地出现？”雁留君仍岿然不动，沉声而问。
　　“你能在此地出现，为何我不能？”言语间百般妖媚，百般挑衅。它料想，今生雁留君不能把它怎么样。千年禁封，它的道行法力，竟有所精进。不可否认，柳晓儿的戏文令它重生时，功力倍增。它发觉这一点时，兴奋异常，所以，第一时间就去找雁留君打了一架。结果表明，千年后，重生的他与前世功力数倍于他的雁留君势均力敌。
　　雁留君一时被他问住。没有回答。
　　绿湾正要开口，舍郎侧过头，朝她嗞溜一下伸吐出舌头，道：“别多嘴，要知道，我最喜欢吃女人！”绿湾吓得花容失色，抽身就退，脚下一滑，差点跌倒。
　　“留君，这湖面下，有你前世的情人和情敌，你就不想去看看么？”舍郎神秘兮兮地，一脸挑衅。
　　雁留君神色先是一凛，既而又露出暖色，唇间似有笑意。但仍是沉思不语。心想，这条蛇竟然掌握着如此重要的消息，幸好没冬眠。
　　“而且，他们还活着。”见雁留君仍没说话，他便一点一点地吐出他所知道的事情。
　　“幸许，他们已经恢复了前世的记忆，要旧情重燃呢！”舍郎表情狎昵，眼神犀利，似要看穿他的窘境。
　　湖边一边寂静，自冰封后，上次攻击他们的那些人也不见了踪迹。
　　“人呢？那些人呢？”雁留君四顾一番，问道，“上回有那么多人的，他们都去哪儿了？”
　　白蛇笑笑，道：“我曾经现出过原形，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的！”
　　“你把他们都吃掉了？”雁留君大惊失色，瞪大了双眼，侧脸看向他。
　　“本想吃掉，可一见他们那营养不良的样子，便失去了胃口！”白蛇道。
　　“那他们都去哪儿了？”雁留君舒缓语气，神色稍弛。
　　“都去丐坊了！所有没地方去的人，都去丐坊了。也不知怎么回事，那丐坊倒变成比皇宫更热闹的地方了！”白蛇道。他身子纤细柔巧，从柳树上垂下来，头贴近雁留君的耳朵，轻声问道。像极了一个女子。然而，当他化身原形时，就是一条横贯山谷的巨蟒。
　　提起皇宫，雁留君忍不住皱眉。
　　“怎么，不高兴啦？你放心，我不会回到那个地方去的！我当初为了与你相厮守，背叛了皇族，早就被他们除名了。如今还会有谁记得我呢？”小蛇说着，化身为舍郎。成为人形的他，玉树临风，于冰湖旁一站，可令江山逊色。
　　他站到雁留君跟前，深情地看向他，一如千年之前。眸子黛黑，冰雪映于其中，光亮闪动，一如一汪清潭，幽然不见其底。眉宇之间，荡着英气，似虹如剑，似山如川。脸上轮廓清晰，五官分明，形容恰到好处。身形如妙龄少女，聘婷婀娜，可盈握可搂拥。雁留君自上至下打量了一番舍郎，千年前初次见面时的情形如春风拂过，直击他心底最柔软的所在。燕国皇宫，林榭水台，春柳依依。小桥之上，有公子站立，姿如娇娘，形如舞伶，对眸处，万般风情尽显。霎那间，雁留君为之迷醉倾倒。而那公子亦对眼前执剑将军一见倾心，从此万千山水皆无风景。眼中只有彼一人。
　　所有的深情都有源头，所有的薄情皆有因果。
　　作为燕国太子，他为自己的执着情深付出了应有的代价，却最终逃不脱被抛弃的命运。相恋三年之后，雁留君移情别恋。他却毫无知觉。在得知自己将被燕国皇族驱逐的消息之后，他还幻想着让他带走自己，从此芳草天涯。人心从来都是难测的。最难测的当属变却的恋人之心。
　　为了与自己心爱的女人长相厮守，雁留君选择与皇族一起镇压燕太子，借助魔咒把他封于洞内。直到千年之后，被误闯其中的的柳晓儿用戏文唤醒。机缘巧合的是，柳晓儿正是千年前令雁留君对燕太子变心之人。
　　雁留君看着他的眼睛，回忆着往事。
　　“你怎么啦？”舍郎轻问道。一如当年，他立于桥上，问对面的执剑将军：“你怎么啦？”
　　那时的雁留君，没怎么，只是突然喜欢上了一个人而已。
　　源初的喜欢，都是那么不管不顾，义无反顾。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雁留君对舍郎如此，舍郎对雁留君何偿不是如此！
　　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飞。
　　所有美好恋情的失去，都如彩云飞散，转瞬即为泡影。
　　“她真的还活着么？”雁留君痴痴地，不着边际地问道。
　　“她真的活着。与她前世的恋人在一起。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原来梅君就是她前世的那一位！”舍郎轻轻叹息。表情复杂辗转，变了又变。
　　雁留君表情凝固，苦楚浮上唇角。
　　“对不起，雁留君，这辈子我们注定要做情敌，因为，我疯狂地爱上了柳晓儿！我完全能理解当初你爱她的心！因为，我想，我们的心是一样的！”舍郎的眉间终于荡出一股英气，启示别人，今生他确凿是男人。
　　雁留君再次看向他的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但又觉得对方不是开玩笑。手渐渐攥成拳头，颤抖着，似乎想打碎什么，却又那么无能为力。冰，湖面的冰，如果要击碎什么，也得先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