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道》东方桔雪

103、玄机之问

　　然而，还是被他洞晓了。不是这会才洞晓的，先前应该已经进行过思考，并得出了结论。
　　滞仙捋捋胡须，微微笑着，眼睛里透露出精明。那束精明之光，直射向雁留君，仿佛要把他从人形照成雁形，又从雁形照成人形，不仅看透了他的今生，而且还看透了他的前世。这让他感到很大不自然。暗忖：这个老东西，热情之下果有阴谋。于是，他避开他的目光，赶紧提出告辞。滞仙也没留，仍只是捋着胡须，微微笑着，视线始终没离开雁留君之身。
　　还破天荒送至寺府外。半山寺府，寒雪披覆，树挂冰凌，石如玉雕，就算显出些许荒凉，也另有一番雅致的风韵。滞仙从来不讲礼节，不循人间规矩，此番送客行为，让雁留君更加感到蹊跷。
　　他要滞仙止步。滞仙颔首同意。就在他转身要走时，滞仙又叫住了他。
　　“雁留君！”
　　雁留君止步。心中已有预感，他将要说出什么秘密。不由微闭双眼，耸肩叹息。
　　“其实这世间不止一个武神，对不对？”滞仙的语气里带着业已参透的肯定感。
　　雁留君心中一凛，回头道：“世间之事，我真不知。如果大师有知，就请为这天下生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吧！”
　　“我以为你知道！”
　　“我什么也不知道，也无能为力！”
　　正准备走，绿湾又拉住了他的手。她舍不得泠郎君。就算知道他外面有了一个红杏，她还是对他充满眷恋。雁留君有些不耐烦，他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绿湾从未见过雁留君如此生气，如此不近人情，心中不由惴惴，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雁留君往前走时，分明感觉到了，那束精明的目光还在后面拉成两条长长的直线。一头连着滞仙，一头连着自己。
　　绿湾在后面跌跌撞撞，蹒跚而行。心怀憾事的她，根本没好好走路。当然，她也不指望雁留君能回头帮她。再说，他已经帮她完成了找泠郎君的心愿。只是，她的心愿远不止如此。她想要泠郎君回去。但这件事，雁留君似乎并不想帮她。当然，她也知道，雁留君帮不了她。从法力等级方面考量，雁留君与滞仙不可同日而语。那老妖怪的威力，她是见识过的。他颇有一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化生为死让死还生的本事。唉，可怜泠郎君一个堂堂狼族成员，竟成了别人手中的玩物。悲从中来，忧郁不堪，不由叹息。雁留君当然知道她的心事。本不想说她，但不说，她根本就不懂其中的厉害。
　　“如果你想让泠郎君活着，那就不要提那个要求！你以为一个男人爱另一个男人会长长久久么？高兴则爱，不高兴则弃！在没让他觉得反感之前，请不要触碰他的容忍底线！否则，真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来！”雁留君正告绿湾道。
　　绿湾紧跟几步，走到他身边，侧眼瞟向他的右脸，气喘吁吁地，问：“你就是那样一个无情的人，对不对？你曾经就那样地舍弃过一个人，对不对？”
　　雁留君没有回答，脸色沉肃得可怕。
　　“你和那条蟒蛇的事，大家都有揣测，难道那是真的？”绿湾道。
　　雁留君仍没止步，也没回答。绿湾又道：“如果有一天，你得到了柳晓儿，你会抛弃她吗？”
　　雁留君猛然止步，转过身子，瞪眼向着绿湾，眸子里凶光毕现，把绿湾吓了一跳。这只大雁眼里的光，比泠郎君那匹狼眼中的光更为可怕。绿湾不由后退了两步，且缩了缩身子。
　　“你觉得你拿一个失踪半年、生死未卜的女人来说事，很有意思么？”
　　又道：“如果得到了个心心念念的宝贝，稀世难求、心内唯一的那种，你会轻易舍弃掉么？当然，前提是很宝贝很宝贝的那种！你认为滞仙会把你的泠郎君当作很宝贝很宝贝的那种么？不会！他知道泠郎君心里没有他，但是他不在乎。他看中的只是泠郎君的外表，而不是他的内心。泠郎君内心里想的还是红杏和你，他是男宠，但是他不想被男人宠。他也并不是滞仙想要的宝贝，只是，他长相俊美，暂时合了滞仙的意而已！世间曾付深情的都会被抛弃，更何况浅表之喜呢？”
　　又道：“对了！柳晓儿若在，她并不一定会爱上我，就算我爱上她，那被抛弃的那个人，也一定是我！请不要问为什么！”
　　绿湾心里的确有一个“为什么”要问。然而，就这样被他掐灭了。
　　走着走着，绿湾发现那不是去往柳叶山庄的方向。雁留君平静地说道：“去镜练湖！”
　　绿湾道：“去镜练湖干什么？”
　　“去洗澡！”
　　绿湾听他如此一说，不觉哑然失笑。
　　雁留君问：“你笑什么？”
　　绿湾道：“去冰湖洗澡？”
　　雁留君不语。一直朝前走着。嫌速度太慢，也嫌绿湾聒噪，于是，化身大雁，一爪拎起绿湾，顶着风雪，朝镜练湖飞去。绿湾第一次被带向高空，目视白岭雪野，耳听风啸雪吟，心肌骤紧，头晕眼花，竟昏厥过去。醒来时，已到了镜练湖边。只见雁留君坐在湖边柳树之下，看着一湖冰水发呆。真是一只呆雁。她如此想着。可过了一会，她就又换了一种想法。她发现他在流泪，很深情的样子。
　　难道他因为那柳树而想起了柳晓儿？可是，也没必要跑到这里来吧？燕洛城边有的是柳树，柳叶山庄外面，全是柳树。不对！仔细一看，他不是因为柳树而伤感，而是因为这湖。难道湖下有他所想的人？他所想的无非梅冰卿和柳晓儿二人而已！难道他们竟在湖中？绿湾见识过雁留君眼中的凶光，怕了，因而不敢贸然开口发问，只在心里揣度。
　　她瞅着湖畔有块未被冻紧的圆石，捡起来，用力砸向冰面，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打破了湖面的宁静。
　　“你干什么？”雁留君皱眉望向她。
　　“砸冰啊！砸开，你好去洗澡哇！”
　　“我不洗澡！”
　　“那你来这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