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道》东方桔雪

105、佳人如斯

　　舍郎早已看透他的心事，嘴角一勾，轻盈一笑，旋即变成一条巨蟒，跃上半空，然后，俯冲下来，靠自身的重量，把镜练湖的冰面砸开一个巨大的窟窿。
　　他不知道，梅冰卿带着雁留君开湖开江的时候，轻而易举，优雅至极，谈笑间冰开水通。
　　他的方法虽然有些粗暴，可毕竟殊途同归。
　　湖面訇然而裂，冰沉湖底，惊动水下之人。
　　舍郎复化为小蛇，扯了雁留君的衣袖，将他一并拖入水中。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湖底，水下的世界令他有些眩晕。这分明是另一个长岭洞府，梅树林立，冰晶水蓝，石桌石凳，好不眼熟。
　　转转绕绕，来到洞前，却遇上一支来路不明的箭。
　　何人？思忖间，一个女子娇嗔上前，拿剑就刺，身形变幻，竟看不清她的容颜。
　　但舍郎与雁柳君都熟悉那种姿态。不是柳晓儿又是谁？
　　雁留君大声呼叫：“晓儿，我是雁留君！”声音里透着惊喜与不设防。
　　但对方似乎并没有要认他这个熟人的倾向。剑斜刺而来，锋芒丝毫不减。
　　不仅不减，还有加烈之势。
　　舍郎却避开锋芒，躲于一边，吟吟地笑着。有些不关风与月地，钻进一个小洞，看着。
　　“晓儿，你还活着？”雁留君一边躲剑一边试图与对方交流。
　　他已看清对方面容，的确是柳晓儿无疑。是他前世今生都深深爱着，无法放下的柳晓儿。
　　从那黄昏日落的城墙上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深深地迷上了她。那一日，他刚与舍郎约会完毕。舍郎刚刚离开。二人告别时还深情款款，别离依依。待转身，雁留君已迷恋他人。
　　柳晓儿，那时的名字叫素玉。细雨湿流光，年华何曾负斜阳。明眸善睐处，，娇羞婉转，风情无限。
　　“将军可识得李墨？”
　　盯她盯得久了，他的眼神有些要吃人的样子。素玉想来也是怕极了，不由主动问道。从他的穿着与佩剑可以得知，他是将军。应该是守护皇城的将军。
　　他不知道，他紧握腰中剑的手，颤抖不已，像是随时要抽出剑来，结束某个人的性命。其实，他是紧张所致。他情不自禁，呼吸困难。第一次遇见一个让自己魂飞魄散的女人，一个眼神，就可要了他的命。
　　他承认，遇见舍郎时，他是十分心动的。可是，直到遇见她，他才知道，他动的不只是心，还有命。他想挥剑而起，吻颈自谢世界。前半生简直白活了。有佳人如斯，夫复何求？
　　“李墨是你何人？”他问得小心翼翼。声音里掺杂着紧张与不安。喉结上下索动，像是有个预谋在那里酝酿。
　　李墨，燕国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堂堂的镇边将军，燕国第一等功臣。明能退人间之敌，暗能驱魔神之侵。他在，燕国就在；他在，人间就安。他是震慑人、魔、神三界的武神!
　　雁留君彼时叫作陈秋思，一个诗意盛重的名字，一个与诗意毫无瓜葛的守城武将。守的是都城，准确来讲是皇宫。与戍边之将不同，他面对的不是黄沙千丈，不是长河落日，而是尔虞我诈、血雨腥风之后的香脂红粉。
　　李墨历练的是胆气、豪气、义气，而他养成的是有事出头、无事且过的慵懒之气。
　　也不能全这么说，他还是有几分英武之气的。只是，与李墨相比，他就衰了。
　　“李墨君，他是我的未婚夫！”眼前玉人缓缓吐出几个字，气如兰，话如虹。就算如此没有杀伤力，他还是被伤到了。伤得很惨。握剑的手微微一抖，剑哐当发声，在寂静之中，分外嘹亮。
　　素玉红颜瞬变，脸色惨淡。惊呼一声，红袖一甩，掉头欲走。
　　陈秋思快步上前，疾如闪电，自后拉住她的红袖，一个兜转，把她搂在怀中。她斜横于前，仰视着他。他府身而视，目如磁石，似要吸纳她眼中的神韵。四目相对，一双充满惊恐，一双充满猎取的欲望。他爱上她了，被她征服了。他此时不是燕王的臣，而是她的臣。
　　“你要做什么？”惊恐的眸子下，玉唇惊呼。尚未呼完，他的唇如火焰一般，灼烤着她的唇了。
　　啊啊，你、你、你！
　　素玉表示抗拒，但抗拒无效。与舍郎相恋三年的陈秋思，如久旱的柴木，在遇上她星眸的瞬间早已被点燃。此刻，他心甘情愿化为灰烬。只要是与她同燃，一切不去计较。包括生死。
　　那个傍晚，那座城楼之上，刚刚别过舍郎的陈秋思，遇见了武神李墨的未婚妻，然后，无法自持地强占了她。
　　城楼之上，残阳之下。红色裙装的素玉，仰天而躺。血污沾染裙裾。红色，晕眩天地。泪水也是红的了。
　　陈秋思重又佩上剑，起身欲要离去。
　　素玉问：“你知我为何站在此地吗？”
　　陈秋思不语。“我在守望李墨君的归来！”她道。
　　“别等他了！我娶你！”陈秋玉嘴角一勾，眉眼之间闪过笑意。王者之笑，胜者之笑。他终于碾压过武神了。以夺取他女人的方式。此女子或许只是他琥珀色的梦，而在他陈秋思，已经是胃里的食。他舔舔嘴唇，回味无穷。
　　他忘记不久前与燕太子的约定了。他要带他逃离的。准确来讲，是私奔。
　　燕国怎容得下这“龙阳之好”？
　　燕太子可是要继承王位的，然而，他沉溺于断袖之癖，枉顾储君颜面。皇族已决定将他驱逐出皇城，并密谋压他于石崖之下，让其反躬自省。
　　他的相好，也难逃被戕之祸。
　　燕太子直言陈秋思，求其带他逃离，就在明晚月圆之时。否则，两人皆难逃皇族魔掌。
　　秋思君是答应了的。答应时是慷慨激昂的。离别时是难舍难分的。可是，一眸之见误终身。
　　他遇见了素玉。在占有她的那一刹那，他改变了主意。这才是正常的人伦之爱，这才是人间蜜恋。他要活，他要证明给世人看、给皇族看，他不是断袖之人。他爱的是女人。
　　他转身抱起素玉，轻声道：“明晚月圆之时，就是你我花好之时！我娶你为妻！”
　　素玉娇软无力，泣血为泪，嘤嘤长叹。如不是为了再见李墨君一面，她定会抽出他身上的佩剑，与他玉石俱焚。
　　残阳下，影如鬼魅，曳地而行，移下城楼，渐行渐远。
　　一个巨大的阴谋，在陈秋思心中酝酿。做为一个在皇城见惯纷纭斗争与各式阴谋的人来说，阴谋算不得什么，阳谋更算不得什么。
　　正如他后来对舍郎所说的那样：我爱你时，奋不顾身；我爱她时，也自奋不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