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昧浮生》六夜澜

13、离漠

　　“那造梦池虽是幻境，却能让进入的每一个人看到自己内心最深的渴望，最想实现的梦想，虽是幻境，倒也有趣，妖娘要是感兴趣，不妨走一遭。”
　　桑渺清澈明亮的眼里透着兴味，离漠挑着眉，脸上是与刚刚截然相反的冷漠表情，他凉凉说道：“不过是某些人为敛财使的手段罢了，哗众取宠。”
　　羊妖反驳道：“这位妖郎请慎言，造梦池可是城主耗费不少妖力建造而成，为染云城吸引了多少慕名而来的游客，城主为染云城做的努力大家可是有目共睹的。”
　　“哼，那不过是他用来拉拢人心的手段，他哪会那么好心？”离漠嘲讽道。
　　“那要是有人进入造梦池之后，沉迷幻境之中，不愿出来怎么办？”桑渺觉得既然造梦池能反应出进入之人的心中所求，那进入之人万一沉溺其中，不愿出来面对现实那该如何是好？
　　羊妖轻笑道：“每个进入幻境的人都有一个时间限制，时间一到，自动脱离幻境。”
　　桑渺闻言微微颔首。
　　离漠眉眼低垂，似是想到什么，神情带着几分恍然和几分悲戚，半晌，他冷冷说道：“那造梦池本就不该存在。”
　　桑渺看着离漠，心中不免疑惑，至于离漠为何这么厌恶城主，桑渺并不好奇，离开妖界后，他们自然就分道扬镳，以后说不定也见不到了。
　　离漠扔了一锭银子在桌上，起身便要走，羊妖喊道：“诶，你的茶还没喝完。”
　　桑渺觉得羊妖服务态度很好，又为自己推荐了游玩之地，浪费东西也不太好，于是一仰头将杯中的茶饮尽，道了声谢，追着离漠便走了。
　　桑渺追在离漠身后，小心翼翼地瞧着离漠脸色，没有了面对她时的嬉皮笑脸，此时脸上却是一片淡漠。
　　直觉告诉她，离漠和那个城主一定有一段故事，看他的脸色，两人间的仇怨似乎很深。
　　离漠蓦然停住脚步，桑渺一个趔趄，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离漠转身对桑渺说道：“你不是想去看看那造梦池吗？我带你去。”
　　“啊？”桑渺还未反应过来，就被离漠拉着往城东而去。
　　“诶，我们不是还要等你的朋友吗？”桑渺记得离漠说过，他在茶馆里就是等他的朋友。
　　离漠道：“没事，他会赶来与我们汇合的。”
　　造梦池乃五百年前染云城城主沐辰所创造，据说沐辰当初建造造梦池的初衷是想再见到亡妻，可不久后却被用于商业用途，染云城因此多了许多慕名而来的游客，也带动了城中许多行业，染云城的经济跟着飞速增长，城中百姓无不感恩城主的好。
　　桑渺觉得沐辰身为城主，这样做并无不妥，染云城在沐辰的治理下确实蓬勃发展，井井有条，不管他当初建造造梦池的初衷是什么，此时却造福了一方妖界百姓，是好事。
　　离漠冷哼一声，嘲讽道：“沐辰不过是一个自私自利又虚伪的小人罢了，那造梦池与他无半分关系，他敢说是由他建造？”
　　桑渺瞪圆了双眼，讶然道：“你的意思是，造梦池并不是沐辰所造，那为何城中百姓皆认为是他的功劳？”
　　离漠嗤笑一声道：“桑渺，你太天真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为了自身利益，撒点谎骗骗城中百姓又有何难？”
　　桑渺不禁颦眉，沐辰真如离漠所说是这般卑鄙无耻之人吗？
　　桑渺到达造梦池时，已皓月当空，姣姣月光下，一道天蓝身影坐在碧光粼粼的池边，长发如瀑，衣袂摇曳，举着一把木梳，冷冷地照着水面挽发，举手投足间寒气逼人，浑身上下在月影下更是笼罩着无尽的光华，美丽且诡异。
　　桑渺凑到离漠耳边，低声道：“离漠，那个女的是人？是妖？还是鬼？”
　　离漠唇角微抽，深深瞅了她一眼，“你连对方是什么东西都看不出来，还敢一个人出来到处跑，我看你是真不怕死。”
　　桑渺语塞，尴尬地笑了笑。
　　“他叫夏妖，而且是男妖，沐辰的手下。”离漠还是跟桑渺说了对方的来历。
　　夏妖慢慢转过头，放下木梳子，美目流转，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最后对着离漠微微笑道：“小公子好久不见了，今日吹的这是什么风，竟能让你来此，还带了位姑娘。”
　　夏妖打量着桑渺，眼里带着几分玩味。这次轮到桑渺傻眼，敢情离漠和这美的不真实的妖怪是认识的。
　　离漠歪了歪嘴，吊儿郎当地说道：“我已经不是城主府的小公子了，你不用这么客气。”
　　桑渺满头黑线地瞪着离漠，觉得事情反转得太快，她有点接受无能，“她喊你小公子，你跟沐辰城主是什么关系？他不会是你爹吧？”
　　离漠冷哼一声，不置可否，而他的反应刚好证实了桑渺所言，离漠与沐辰确实是父子关系。
　　夏妖捂嘴轻笑，艳丽的容颜犹如夏花盛开，“姑娘竟还不知小公子的身份吗？离漠可是城主大人最宠爱的小儿子，虽然，那是五百年前的事情了。”
　　桑渺清楚地看到，从夏妖说完最后一句话时眼里一闪而过的轻蔑。
　　离漠神色自若，对于夏妖的话似乎并没放在心上，只是淡淡问道：“你为何会在此处？”
　　夏妖似乎对离漠冷淡的反应有些意外，神色带着点探究，“当然是因为城主的命令了，夏妖可不敢擅自行动。”
　　离漠面色微沉，城主府养着一群训练有素、妖力强悍的妖怪，他们根据任务的难度分配任务，难度越高，执行任务的妖怪等级便越高，而为首的便是夏妖。
　　能让夏妖出面的事情绝不会是小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离漠挑了挑眉，心下疑惑，脸上却不动声色，淡淡笑道：“在城内谁能管得了夏妖大人，只是不知你来造梦池究竟是何故？”
　　夜风袭来，带着淡雅的莲香，不由得让人心旷神怡，可当那阵风吹过时，桑渺却心头一跳，之前在青丘密林内感受到煞气时的感觉又来了，煞气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
　　桑渺望了望平静安谧的水面，朵朵幽莲盛开在月色下，美得像是一幅水墨画。她眯了眯眼，那煞气确实是从水底而来，说明有魔族在此，那夏妖出现在这里应该不会是巧合。
　　“不过是路过而已，小公子不用在意。”夏妖微微一笑。
　　“夏妖，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年了，你这话还是留着骗骗其他小孩吧！”离漠神色微冷。
　　夏妖哈哈大笑，姿态从容地从草地上站起，拢了拢身上的衣袍，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玉骨扇。
　　“小公子真是长大了，看来离开城主府这五百年真的学到不少东西了，遥想当年公子离开时说过，你想要过自由的生活，不知找到你所谓的自由了吗？”夏妖意味深长地说道。
　　“我知道当年很多人将我视为棋子，视作可以随意踩在脚下的草芥，但也有很多人，从不吝啬给我温暖和善意。当年我被牵扯进沐辰的棋局中，后来我才知道自己不过是被一叶障目，单凭我的所见所闻，真能从这黑白纵横间，判断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经历的事情多了，才发觉所谓自由，不过是随心选择，做自己想做的事。”
　　桑渺被离漠的一席话深深触动，不由得深深看着他，轮廓坚毅的侧脸神色淡然，深色的瞳仁里浅浅倒映着夜幕里无数的流光，原来看似放浪不羁的离漠内心竟是如此沉重沧桑。
　　“你说的很对，自由便是随心选择，可你又怎知，你的选择便不会伤害到别人？当年你一走了之，留下的那个烂摊子，城主可是忙活了好一阵子呢！”夏妖轻抚着手里的玉骨扇，宽大的袖笼滑落些许，露出他纤细白皙的手腕，荧光烁烁，映出他皮肤下泛青的血管。
　　离漠脸上闪过一丝悲愤：“如果不是他为了得到我娘的梵天镜设了那么大的一个局，我娘也不会因此惨死。”
　　桑渺脸上的惊讶还未敛去，神色倏地凝重起来，“有煞气！”
　　荧火的微光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层层乌云将月色遮蔽，暗夜迷离，水底的煞气不知何时翻涌出了水面，
　　夏妖脸上带着冰冷的笑意，手里的玉骨扇在指尖来回翻覆，“离漠，你还跟当年一样的天真。”
　　说完，便跳进池水里，不见踪影。
　　“桑渺，小心！”离漠手里变出一把妖刀抵挡着煞气，眼看着黑色的煞气从池水里翻涌出更多，变成一只巨大的鬼手，狰狞着向桑渺袭来，离漠分身乏术，焦急地向桑渺大喊道。
　　桑渺从乾坤袋里掏出分云伞直抵鬼手掌心处，嘴里不停碎碎念道：“青玄真是太小气了，明知道我灵力弱，好歹给我两件上古神兵护身，这生死关头，这些法器能抵什么用？”
　　不消片刻，分云伞便被鬼手的黑色煞气腐蚀得一干二净，桑渺不断地祭出法器，可也抵挡不住多久，眼见乾坤袋里的最后一件法器被融化，桑渺眼里划过一丝狠意。
　　桑渺手指翻飞，捏诀成印，嘴里吟诵法诀，金色的光芒四射，巨大的鬼手瞬间溃散，然而，溃散的煞气却依然翻腾在半空中。
　　被桑渺制造出的金光所震撼的离漠张大了嘴巴，半晌，才恍然说道：“你刚刚那个可是仙界才有的术法，你竟是仙界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