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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有点意外。
因为是东洋人所以从小就被关在这里，等着再长大几年就拿去拍卖的绯世这样想着。
他原来并不认为凯尼是个很聪明的人，看来有点低估他了。
【“……所以，你到底想干什么？”】他木着脸这样问道。
凯尼摆了摆手，拿着刀走回窗边：【“放心好了，我可不是什么喜欢管闲事的人。更何况——”】
他似有深意的指指楼下，笑得恶劣又冷酷，【“站在一旁观察两只小老鼠是怎么拼死想要爬到地面上去的，不是也很有趣吗？”】
*
——真是个人渣。
绯世的脸色无比冷漠。
不过他倒并没有感到愤怒或别的什么情绪。地下街的人都为活下去不择手段，区区袖手旁观，已经算很人道的表现了。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格温妮丝治好。
“卡拉夫人说要是她能乖乖听话，身上也没有留疤，那回去工作也可以。”
时间临近正午，高大沉默的男人保罗来到二楼，一边将手中的面包和水递给绯世一边这样说着。
“我知道了。”绯世拿过面包，看了眼保罗还拿在手里的药瓶，立刻冷淡下来的眼神淡淡的瞥向他的脸。
肉眼可见的，壮硕的男人竟在他的注视下微微瑟缩，接着更是犹犹豫豫的将药递了过去。
只不过他的手指还抓着药瓶不放。
“绯世……这个，为了给这个小女表子买药，我最近可是又没有酒喝了……”他嗫嚅着说道。
被他提到的格温妮丝抖了一下。她想要上前，但最后却还是在绯世的示意下停住脚步。
在她担忧的注视下，男孩不容置疑的从保罗手里拽过药瓶，垂眸平静的说：“斯堪迪商会明天上午十点会在前街街头停十分钟卸货。”
他斜睨了眼立刻面露喜色的男人，简单干脆的说：“你知道藏在哪里不会被发现。别被人抓到把柄，手脚干净点。”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保罗喜出望外的连连重复着，搓着手谄笑着退下了。
确定男人如往常一般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没有去卡拉那里多嘴，绯世才转身放下食物，开始给格温妮丝换药。
少女正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绯，你……你和那个男人，居然是这种关系？！——不不不，我的意思是、那个……”
“你以后说话要小心。”绯世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女人要想在地下街活下去，必须能言善道。”
“啊……”格温妮丝歉意的捂了捂嘴，严肃了神情，“可是，你为什么要和那个可怕的男人做交易？手脚干净点……是要杀人的意思吗？”
说到最后，少女的声音不自觉的轻了起来。
“只是偷几瓶酒而已，那家伙哪有杀人的胆子。”绯世头也不抬的说着，语气中流露出淡淡的不屑，“他年轻的时候很混蛋，后来两腿之间那个物件被人一刀切了，从那以后就特别懦弱，还染上了酒瘾，一天不喝酒就痛苦的想自杀。”
“拿捏住他，让他相信我无所不知，简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男孩毫无起伏的声音清冷无比，所用的“拿捏”这种词汇也未免高高在上到让人心里发寒。
但格温妮丝只是若有所思的托住没肿的那边脸，微笑着说：“绯很厉害呢！有种足不出户就能掌握天下大势的地下君王的感觉！”
“……你真天然。”绯世无声的叹了口气，“你记住了，天真的想法只会加速你的死亡。”
又被教训了的格温妮丝苦着脸：“唔……可是你之前直接就把自己耳朵的秘密告诉我了啊？一般来说，这样的事是不能随便告诉别人的吧？”
“啊，这个是因为——”绯世了然，伸手拿起纱布，“你那个时候帮了我。”
“欸？”格温妮丝愣住。
“我是说那个宪兵问卡拉二楼有什么的时候。”绯世细心的用纱布给她身上的伤口上药，手法有些生疏，但却颇有技巧，一点药物都没有浪费，“你特意在那个时候出声，不是为了保护我么？”
“呃……那个没什么啦——痛！”格温妮丝难为情的挠了挠脸颊，小声的呼着痛。
“也许你认为没什么，但我很感谢你。”绯世快速的将伤口处理好，声音微低，“我可不想被宪兵带走。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地下，我或许还能有逃走的机会，但要是被那些家伙抓住……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绯……”格温妮丝难过的看着他，轻声问：“你就这么想去地上吗？即使知道那很难？”
“那还用问么？”绯世的动作倏然顿住，语气中难得充斥着强烈的情感。
他抬头注视着格温妮丝，绿瞳映着窗外的灯光，反射出令她心惊的、无比璀璨而耀眼的光芒：“即使一生不能到地上去，亦或者被变态贵族饲养，那样大概也能活下去。但是，对我来说，那样的活法和死掉并没有什么区别。”
——那样的活法，和死掉并没有什么区别。
男孩平静却笃定的话语，在充斥着妓|女卖笑声的屋内久久回荡，像是拥有魔力一般扫清了周围的污秽，让格温妮丝心神激荡，胸中涌现出前所未有的震撼和豪情。
“我知道了。”她突然这样坚定的说着，一向文静的嗓音难得大了起来，双手捧住了绯世的脸，无比认真的凝视着他的眼睛。
“我也不会再放弃了。我很天真也很傻，凭我自己的话在地下街肯定活不下去……但是，绯，你却拥有远超常人的头脑。只要我们两个联手，我感觉自己就能做到任何事！”
——终于领会到他的意思了。
绯世静静的审视着少女，这样想着。
没错。之所以先用极端的手段将格温妮丝毁掉，就是为了在稍后将她整个人由内而外的重新塑造，顺便在这个过程中建立她对自己菟丝草一般的绝对信服和依赖。
这样太过残忍？别傻了，这样的做法在地下街才是正确的。
……但是绯世没有想到，一个从小生长在和平环境中的女孩，即使被绑架到地下，受尽宪兵侮辱，绝望到了这种地步……她身上的某种光辉，也仍然没有消失。
他抬头认真的凝视着格温妮丝，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近乎于冷酷的问道：“如果我让你做的事，会背叛你的身体和灵魂，你也愿意么？”
格温妮丝骤然攥紧了手。
“……即使会背叛我的身体和灵魂也没关系。”她低低的、斩钉截铁的肯定着，湛蓝的眼睛如宝石般闪亮，其中的坚毅和决心让人吃惊，“因为我相信你。”
她没有撒谎。
听清了少女心音的绯世微微睁大眼睛：“你……”
“——因为我相信着，会花尽心思教给我求生之道，给我食物和药物，几次三番救了我的绯，绝对是个温柔的人。”
“所以，我要和你一起活下去，和你一起去看阳光和麦田，和你一起夺回我们被夺走的自由！”
“……”
少女柔和却坚强的声音，久久的在绯世的耳边回响。
他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少女，瞳孔出现了轻微的收缩。
——格温妮丝身上没有消失的，正是这里的人极少拥有的人性光辉，乍看之下可以称作“天真”，实则却名为“善”的伟大品格。
她像是一束光一样，洒进了暗无天日的地底，照亮了绯世一直以来只能看到黑暗的眼睛。
人类的本能是趋光。比一般人更渴望光明的绯世，最终选择了顺从本心，在那些少女中选择了格温妮丝·尤迪特这么一个看似柔软的人，来帮助自己。
最起码到现在，他还没有后悔。
“你说……自由？”早慧的男孩不自觉的轻蹭着格温妮丝的掌心，喃喃的重复着这个词，慢慢的竟然勾起了唇角，露出了难得温和的笑容，“我喜欢这个词。好像读起来就会让人心情开朗。”
“那正是自由的魅力！”格温妮丝高兴的笑了。
“那么，格温。”绯世朝她伸出手，眼里最后一丝警惕也消失殆尽，精致的眉宇之间添上丝丝柔和。
“合作愉快。”
他认真的说。
*
格温妮丝的身体恢复之后，很快成为了卡拉夫人妓|院里的头牌。
她本来就是那一批被绑架的少女中最漂亮的，拥有一头颜色纯正的金发，为人谦逊温柔，心地纯洁又善良，笑起来尤其好看，甚至有客人说“看到埃达酱天使一般的笑容就感觉整个人都被治愈了”。
——埃达是绯世给格温妮丝取的假名，意为“美丽而快乐之人”。
当初听到这个含义的时候，格温妮丝苦笑了一下，随后便不再纠结，转而为男孩的文学功底而吃惊。
仔细想想，这孩子说话好像一直很有深度，遣词造句都很讲究，完全不像从小被关在破楼里无人问津的野孩子，倒像是哪里来的小少爷。
“绯，你难道上过学吗？”在一个客人很少的早上，偷溜到小屋里的她这样问着。
当时正在二楼侧耳聆听着什么的绯世随口回答：“不？我哪有机会去上学。”
“可你说起话来明明那么有条理，思想也很成熟……”
“那是因为地下街的11号入口不远处有所贵族学校。”绯世放松的向后倚上窗棱，指了指头顶，“这里的岩层很厚，即使是我也听不到上面的声音，但风有时会送来入口处的喧嚣，那所学校的课程是我最常听到的。”
“原来如此。”
已经穿上了颜色鲜亮的衣裙，头发也梳了起来的格温妮丝一屁股坐到男孩的石板床上，好奇的问：“贵族学校里的少爷和小姐们都会学什么呢？”
“有文化课和艺术课。”绯世回忆了一下，“文化课有算术，语言，礼仪，历史，地理……‘埃达’这个名字就是以前的一位贵族夫人叫过的——历史书上这么写着。”
“你只听过一次就记住了吗？”格温妮丝微愕。
“？”绯世不明所以的歪头，“当然。我听过一次的事就不会再忘，如果我识字，说不定还能帮你写出来。”
“好厉害……”格温妮丝忍不住啧舌惊叹，“虽然早知道你头脑很聪明，但还是想说好厉害！”
“是么……？”绯世不甚理解的看着她。
格温妮丝一看他的样子就笑了起来：“算啦，不必在意，继续说贵族们的事吧！艺术课是怎样的呢？”
绯世没有过多纠结，继续说道：“艺术课分声乐、乐器和绘画。他们剩下的时间全用来社交，都是无聊的闲谈，不如课程有趣。”
“哇……感觉很高级的样子。”格温妮丝露出向往的眼神来，“绯最喜欢什么课？”
“历史。感觉很有趣。声乐课我也很喜欢，有些小姐唱的歌很好听。”
“不觉得吵吗？”
“不。歌声是能让人我平静下来的东西。”绯世摇了摇头，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如果是格温这样声音宁静的人的话，肯定能唱的更好听。”
“我？”格温妮丝惊讶的指指自己，见绯世点头，便连忙摆摆手，“我不行的啦，我根本不会唱歌！”
“……好可惜。”绯世静静的看着她，轻声说着。
被漂亮的像洋娃娃一样的孩子用这种眼神看着，良心瞬间备受谴责的格温妮丝连忙转移话题：“那个……取得了地上的居住权之后，绯想要当贵族吗？”
“不。”绯世回答的无比果断，“我要远离王都。越远越好。”
格温妮丝诧异起来：“为什么？”
绯世转眼平静的看着她：“相信我，没人比我更明白头顶这座城市的嘈杂，和它光鲜外表下的肮脏了。与之相比，面积更大更空旷的外部才是我向往的。”
他说着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用一种隐隐在发光的眼神看向格温妮丝：“格温，你来自最外围的玛利亚之墙，那你有见到过【巨人】么？”
“巨人？！”格温妮丝下意识抬高了音调，看到绯世立刻蹙起眉后连忙歉意的捂住嘴，压低声音。
“巨人可都是在五十米高的城墙之外啊，感觉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物种，虽然我家就靠着玛利亚之墙，但我也不可能有机会见过的啦！”
“这样么……？”绯世垂下头，低声的感叹了一句。
“绯对巨人有兴趣？”格温妮丝不忍心的问着。
“我对所有的未知都有兴趣。闻所未闻的知识是这样，谜团最多的巨人也是这样。”
绯世理所当然的说着。
格温妮丝不由得笑了起来：“你对知识的渴望真是可怕。我觉得你要是和贵族小姐们一起上学，肯定会是最受欢迎的那一个。”
绯世立刻露出无语的表情：“那还是饶了我吧。”
他面前的少女轻轻发出了一阵悦耳的笑声。
绯世看了她一眼，转眼望向外面的街道。
“虽然能用耳朵听到，但那只是物体震动空气产生的波动而已，我还是希望能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见，去感受，去记忆。”
“……”
格温妮丝沉默下来。
“肯定会有机会的。”她轻声说道。
“啊。我也这么相信着。”绯世转回头，注视着她的眼神十分平和。
“好了，话不多说，你有客人来了。”
他很快这样说道。
格温妮丝整理了一下情绪，站起身来：“是谁？”
“是罗夫特公爵。他有跟你说过今天是他的生日，我觉得你最好快去准备一份礼物。”
格温妮丝一听便蹙起了眉：“公爵什么时候跟我说过？”
“上上次。他大概是故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告诉你的吧。”绯世朝她做了一个驱赶的动作，碧眼如湖水般深邃无波，“快去吧，埃达。”
格温妮丝垂下眼帘，脸上有难过一闪而逝。
她走上前拥抱了绯世一下，像是在从他身上汲取力量。
“绯，为什么你能这么坚强呢？”她突然这样问着，语气低落不已，还充满了不易察觉的心疼，“你一直都这么冷静，但我知道的，你的世界肯定很吵吧？我只要想象一下就觉得可怕。你……就不觉得辛苦吗？”
“辛苦？”绯世在她怀里偏了偏头，“为什么？”
他后退了一些，露出不能理解一般的表情。
“觉得辛苦就不用挣扎着活下去，不用担心第二天起来会冻死，担心怎么跟好几个大人争抢面包了么？”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格温妮丝的声音微弱下来。
绯世看了她一眼，目光死水一片。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
格温妮丝骤然抬起头。
在她的视线尽头，瘦小的男孩用一如既往平静的眼神注视着她，但是恍惚间，格温妮丝却觉得他仿佛成了一位站在高阶之上的神明，在她开口的瞬间，便已经洞悉了一切。
“你要看清楚，格温。”
男孩这样说着，语气是那样的冷漠而不容置疑。
“——你现在生存的地方，比地狱还要残酷。”
……啊啊，是啊。
格温妮丝挂上精致却远不达眼底的笑容去迎接公爵时，脑子里还在这样想着。
是她太过天真，至今还看不清事情的本质。
——【世界是残酷的】。
金发少女与大腹便便的男人躺上同一张床，送上了自己花十分钟挑选出来的礼物，被他带着酒臭味的嘴巴吻到身上的每一处。
她湛蓝的眼睛空洞无神的望着天花板，内里堆砌起的情绪如同腐败的棉絮，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
是啊，她该认清了。
——她所生存的，是个不允许胜利者以外的人活着的，残酷的世界。
弱肉强食，胜者生存，就是这么简单。
那个瘦弱的男孩比谁都清楚的明白着这世界的无情，所以他才能那么冷静，能那么毫不犹豫的残忍。
那些苦难的经历已经成为了磨砺他心智的食粮，让他远比一般人更坚韧，更犀利，也更冷漠。
格温妮丝已经彻底理解了绯世为什么不愿意叫自己姐姐了。
在一直生活在地狱中的绯世眼里，自己肯定幼稚的像个小女孩一样吧。
但是啊——
金发的少女这样想着，翻了个身，主动献上了自己的亲吻，苍白的脸色宛如行将就木的死人，唯有心口还留有热气。
——但是她依旧，把绯世当做家人。
·
To be continued.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4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