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肆》林大袅有

35、EYE（九）

　　梅丽莎忿忿不平，嘟囔了几句：“你为了这小子可真是煞费苦心。就连休息时间都拿来跟我商议检查身体的事情，还害得我跑到学院里找你。这小子到底是你什么人啊？”

　　裴丧漫不经心道：“寄住在家里的学生罢了，不值一提。”

　　房间里的莫丞同闭着眼睛，睫毛一颤一颤。

　　裴丧冷淡道：“梅丽莎，检查这家伙的身体只是顺便。之前电话里跟你提到的药……”

　　梅丽莎向前走去：“噢！少艾那个孩子又犯病了吗？我这就给你去拿。”

　　裴丧紧跟其后：“那孩子吃不了太苦的。还有，他不喜欢……”

　　两人的声音渐渐消失。

　　罗伊推开门，发现躺在床上的莫丞同已经醒了。莫丞同半躺在床上，眼睛正看着某个方向。

　　他觉得莫丞同的眼神有点抑郁，再仔细去看的时候，却无法从那双沉默的眼眸里察觉到多余的情绪。

　　罗伊递给他一杯水，温和道：“你还好吗？刚刚我们给你检查了身体，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莫丞同低下头，默默摇头，他安静接过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好似刚刚他眼里泄露的愤怒从未存在过。

　　罗伊道：“你清楚你自己的身体吗？”

　　莫丞同点了点头。

　　罗伊道：“你必须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就像刚刚那样。”

　　莫丞同道：“我知道了。”

　　罗伊状似无意问：“对了，我听他们说你是顾的亲人，你是他的弟弟？”

　　莫丞同摇头：“不是。我是……”他顿了顿，想起裴丧说的那句“不值一提”，露出个冷笑。

　　“我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学生罢了。”

　　他漠然道。

　　裴丧取了药之后，就把莫丞同带回家。路途上，两人没有说过一句话。

　　大门打开后，却发现家里只亮了一间房的灯。

　　裴丧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莫丞同开了客厅的灯，紧接着，一阵鞋跟敲打地面的声音传来，只见贝拉从某个房间里快步走出来，面容焦急，带有几分不知所措，她看到裴丧，双眼发亮，唇瓣翻飞：“谢天谢地，顾，你可算是回来了。少艾发病了！”

　　裴丧紧盯贝拉的嘴唇，皱眉：“冷静，贝拉。”

　　贝拉这才意识到对方听不到，她平复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镇定道：“顾，少艾发病了。”

　　裴丧立刻将怀里的药递给贝拉，快速道：“你先去煎药，我去照看他。”

　　莫丞同站在原地，盯着那两个人走来走去。紧张的气氛无声蔓延，然而触不到他的身边。

　　某一刻，贝拉甚至撞到了莫丞同，但她没反应过来，也没有道歉，直接忽略过他，从浴室里拿出毛巾慌慌张张跑进房里面。

　　莫丞同一个人走到餐桌前，默默端起碗筷，将冰冷的米饭送入自己的嘴里。

　　莫丞同心想：真冷。

　　那天晚上，莫丞同一个人坐在餐桌前用完餐。

　　少艾安然入睡后，贝拉似是想起什么，低低地叫了一声，惶恐不安：“啊，晚餐我还没有热的！莫一定饿坏了。”

　　裴丧倚靠在墙面上：“没事，他吃了。我看到了。”

　　贝拉叹气：“都怪我。忙手忙脚的，竟然把他给忘了。”

　　裴丧眼睛从少艾的脸上移到他的□□，目光流转，轻声道：“他不是少艾。他会照顾好自己的。”

　　贝拉笑道：“也是。”

　　贝拉察觉到裴丧的目光，极为不悦：“顾，你在看哪里？”

　　裴丧收回目光，沉声道：“贝拉，你确定少艾是……那个人吗？”

　　贝拉：“当然！”

　　裴丧问的这个问题触及到贝拉的伤心事，愤怒的泪水立刻涌上她的眼眶，她指着少艾的脸，痛苦道：“虽然性格截然不同，可是人还是那个人！样貌几乎一模一样，还有名字……在本国根本很难找到同名的人！”

　　裴丧揉了揉眉心，低声道：“我知道了。”

　　明明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陈述，却不知为何，贝拉感觉到这句话透露出的浓重失望。

　　贝拉抹去眼角的泪水，她道：“顾，你没事吧？你是不是……你在担心莫的病？你担心他和少艾一样……？”

　　裴丧摆摆手，他道：“不说这些……你早点睡，贝拉。”

　　贝拉担忧道：“嗯……你也是，顾。”

　　裴丧走进自己的房间，扯下领带，眼眸里流露倦意。

　　——如果不是家族遗传，而是人为导致……那莫丞同的病可能永远治不好了。

　　裴丧站在阳台上，凝视着夜空中的星星。

　　【004，请尽快完成任务。】

　　裴丧：“……”

　　操。

　　裴丧没好气道：“不知道其他系统会不会跟你一样催命。你就不怕把人给催没了吗？”

　　【……】

　　“怎么不继续说了？嗯？”

　　【……】

　　系统看着岌岌可危的“1”。

　　“1”表示任务执行者的人数，它憋了口气，无话可说。

　　文字面板再也没有弹出来。

　　裴丧微微垂眸，掩盖出眼底的诧异。

　　在这些天，裴丧明里暗里试探系统好几次了。每次提起“其他任务者”、“其他系统”，系统就会像开启OFF键，诡异保持缄默。

　　这反复无常的表现无疑在告诉裴丧：其他任务者已经凶多吉少了。

　　但是，正如裴丧所想的那般，在短时间内，这个任务根本无法尽快完成。

　　裴丧正准备走回房间，文字面板突然弹了出来：

　　【004，加油。】

　　裴丧凝视着面板，摸着下巴，挑眉道：“我怎么感觉你有点人性化了？”

　　系统：【……】

　　系统关闭“如何鼓励人”的搜索栏，它立刻关机休息，决定以后再也不发这种愚蠢的话语了。

　　裴丧看着隔壁的房门，思忖片刻，将手放在门把上，推开了莫丞同的房间。

　　夜已经很深了，其他人早已入睡。

　　然而莫丞同却坐在窗台上，注视着天空。两侧的窗户被他推开，风吹了进来。这个国家很少使用防盗窗，因此窗户被推开后便是开阔的视野，夜幕的深渊。

　　莫丞同仰着头看着夜空的星星，眼瞳深邃。

　　裴丧环视四周，床铺依旧是老样子，莫丞同根本就没有上床休息过。

　　裴丧走到他的身后，没有说话。

　　当前莫丞同才十四岁，哪怕坐在一米二的窗台上，仍比裴丧矮。

　　他宛如没察觉到裴丧的存在般，头也没回，眼睛倒映着整个夜空。

　　晚间的风是极为凉爽温柔的，尤其是这个季节，即将步入冬季的秋季。

　　冬天不会太迟。

　　“啪嗒——”

　　“莫丞同，冬天不会太迟。现在这种天气，你不怕着凉吗？”裴丧将手伸进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时不时打开它，“到时候感冒发烧了怎么办？”

　　“不关你的事。”

　　裴丧挑眉：“行，那我问你。莫丞同，当你拿着刀刺向贝拉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莫丞同一声不吭。

　　总该解决这件事的，不能把这件事情翻篇。裴丧心想。

　　然而对方没有显露出任何的情绪，裴丧拿不准自己说这些对他有没有用。

　　裴丧瞥了眼莫丞同单薄的身体，把风衣脱下盖在他身上，伸手将对方的脸扳到自己的眼前，认真看着莫丞同的眼睛。

　　一个人的情绪是可以从眼睛看出来的。有人曾这么告诉裴丧。

　　可面前的这双眼睛如枯井颓巢般，荒凉一片。

　　裴丧沉声道：“莫丞同，你可以恨我，可以尽情的恨我，也可以杀了我，只要你做得到。但是，你不可以随意夺去无辜者的生命，你不可以剥夺自己身为人的感情，你不可以犯罪。”

　　“这就是你想做的吗？”莫丞同突然道，沙哑的男中音带有几丝嘲笑，可惜裴丧听不到话语里的讥讽，但他能看到对方眼底的冷意。

　　“对。”裴丧道。

　　莫丞同冷笑一声：“也是。从一开始你就说了，你会阻止我犯罪。”

　　裴丧松开手：“你明白就好。”

　　裴丧认为莫丞同已经懂了自己的意思，微微松手。却没想到莫丞同猛地抓住了自己的手，他流露错愕。

　　只见面前的少年露出失望的眼神，手上的力气却丝毫未变。

　　莫丞同提高声调：“明白？我该明白什么？”

　　“你……”

　　莫丞同冷笑：“顾守，我不明白——你明明可以采取之前的方法把我关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把我当成一头畜生饲养！或者继续装成白日里对我漠不关心的模样，不尊重我的想法、不经由我的许可对我随意开展任何检查，只要你乐意！你也可以按照晚上的节奏将我忽略、将我弃置一旁，直至惹恼我、让我体会到这其中的孤单酸楚！”

　　他的声音骤然降低，目光透露着几丝恨意，“可你，可你偏偏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跟我说什么要我恨你？我当然会恨你！可是这样一来你把我当成什么？！一个听从你指挥、按照你计划发展的一个玩物吗？！”

　　莫丞同恶狠狠地瞪着裴丧，他一跃而下，站在地面上踱来踱去，“说白了，我只是寄住在家里的学生，我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家伙罢了！”

　　裴丧站在原地，几乎是难以察觉地慢慢勾起唇角，安静的看着对方发怒发疯。

　　他等了几分钟后，发现对方依旧没有停止的举动，于是大步走进盥洗室，打了盆冷水直接泼到对方的头上。

　　“哗啦——”

　　裴丧愉悦道：“喂，系统，听，洗了个好头。”

　　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