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肆》林大袅有

34、EYE（八）

　　莫丞同依旧在敲打车窗。

　　他不喜欢坐车，也不喜欢安静。

　　——他很烦。

　　一如之前他想要捅死贝拉时，一样烦躁。

　　其实莫丞同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做出那种事情。

　　裴丧说对了部分原因。

　　所患之病确实诱发莫丞同做出疯狂举动，让他产生臆想：捅人会让他心跳加速，会让他产生刺激，他喜欢被杀者露出的可怜姿态。

　　但除此之外……

　　他只是觉得贝拉喋喋不休的模样有点烦。

　　贝拉常常将裴丧挂在嘴边，话里话外仿佛是对莫丞同别样的提醒。

　　——你看，顾这么好，你要好好报答他。

　　听到贝拉屡屡夸赞这个人，他的心里就会变得异常烦躁，脑海里总是会冒出一些与赞美之词相反的想法，充满恶意的揣度。

　　——这个人有这么好？

　　——我不信。

　　烦躁上头的他，忍不住拿起随身携带的匕首，想捅死面前这个聒噪的女人，捅死少艾。

　　所有人都死了才好。反正不管我的事。反正只有这样……

　　只有这样，世界才会安静。

　　莫丞同抱着这个疯狂的想法，举起了手中的匕首。

　　……然而现在匕首已经被裴丧处理了，如果他再贸然下手，莫丞同不认为这个表里不一的男人会轻易放过自己。

　　莫丞同盯着裴丧的背影，眼神充满复杂憎恶。

　　裴丧将莫丞同送往私人诊所后，就没再管他。莫丞同拿着号在排队。

　　跟诊所打过交道的裴丧直接走进办公室内，与其他医生进行交流。

　　交流完后，裴丧就坐在诊所外院的长椅上，闭目养神。他回想起昨夜看到的那一幕，依旧觉得胆战心惊。

　　——若是昨天他晚来一步，这次的任务就已经失败了。

　　裴丧轻轻叹了口气，睁开眼睛。

　　看来这个莫丞同，比他想象中的更要麻烦。

　　【莫丞同出来了。】

　　裴丧抬起头，随手将系统文字面板关上。

　　莫丞同有些疲倦，手心里拿着药膏。他刚走出门，就对上裴丧的目光，两个人互相对视，没有人主动挪开。

　　裴丧与莫丞同在相互认识的那一刻，两人同时筑起高墙，拒绝接受对方的善意。对裴丧来说，莫丞同是个善于隐藏自己的疯子，而对莫丞同来说，裴丧就是个伪善的小人。

　　而现在，两个人毫无戒备地撞进了对方的眼里，将视线认真放在对方身上。

　　“顾，你过来一下。”私人诊所里的梅丽莎探出头，喊了一声。

　　两人很快回神，莫丞同率先别过头，沉默不语。裴丧把沉默留在原地，径直走向梅丽莎。

　　“顾，你之前说想给人做全身检查……”

　　“嗯。”

　　莫丞同依旧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半晌，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脸色变得有些奇怪。

　　莫丞同心想：这个男人露出真实情绪的时候似乎……顺眼一点。

　　裴丧与梅丽莎在诊所里谈了很长时间，之后，他招呼莫丞同带他去私人诊所的地下室。

　　走之前，莫丞同问：“去地下室干什么？”

　　裴丧瞥了他一眼：“去了你就知道了。”

　　莫丞同抿嘴不语。

　　前往地下室的时候，两人沉默不语，安静得宛如丧礼中的哀悼者。

　　地下室摆放了各种医疗设备，在灰色墙壁的映照下，显得冰冷阴森。莫丞同的脸渐渐发白，他的手指轻微颤动。而裴丧好似没注意一般，他四处走动，喊着梅丽莎的名字。

　　梅丽莎不见人影，裴丧与莫丞同等了十多分钟。人依旧没有来。

　　莫丞同的脸色越来越白，他缓缓走到地下室门口，背后不断有冷汗沁出。

　　裴丧从别处倒了一杯温水递给莫丞同，低声道：“喝了它，你会好受点。”

　　莫丞同接过水杯，看了眼裴丧，喝了几口，递回去：“你不渴吗？”

　　裴丧摇头。

　　系统看着两人的动作，心想：004这是打算做什么？开始使用温柔计策吗？

　　莫丞同将杯子放在桌面上，道：“我们还要等多久？”

　　裴丧答道：“很快。”

　　很快？

　　莫丞同依靠在墙上，皱眉不语。

　　他盯着裴丧正想说些什么，却感觉眼皮渐渐泛重，竟打了个哈欠。

　　生理泪水盈满眼眶，莫丞同呆呆的看着面无表情的裴丧，似是反应过什么，倏然睁大了眼睛，泪水从他的眼角流出，好像他真的哭了一样。

　　“……”

　　“……”

　　又是一声哈欠声。

　　莫丞同立刻抬起头，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低吼道：“顾守！你他妈给我下药？”

　　裴丧：“你在说什么……”

　　莫丞同快步上前，气势汹汹，眼眸里迸发怒火。

　　他似乎打算狠命揍裴丧一拳，可惜人没有站稳，踉跄了一下，脸差点撞到桌子尖，裴丧眼疾手快，立刻扶起他，结果自己反被莫丞同揪住了衣襟，裴丧抬眸，对上他的眼睛。

　　莫丞同是个冷漠的人，裴丧很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真实的情绪。

　　而现在，这双眼睛里充斥着愤怒。

　　莫丞同怒道：“顾守！你给我记住！等我醒了……等我醒了……”

　　裴丧听不到对方颤抖的声音，他只能看着莫丞同开开合合的嘴唇，有些错愕。莫丞同死死抓着裴丧，用那双血红的眼睛凶狠的瞪着裴丧，硬是不肯倒地。

　　“扑通——”

　　终于，莫丞同摊在裴丧的怀里，不甘地闭上了眼睛。

　　昏睡前，莫丞同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看来，觉得他顺眼只是我一时的错觉。

　　旁观的系统目瞪口呆，它发出疑惑：

　　【你在干什么？】

　　【这是在干什么？】

　　裴丧忽略频频弹出的文字面板，他俯身扶起莫丞同，收敛眼底的诧异，微微抬头对藏在某个角落的人道：“开始检查吧。”

　　系统看了看裴丧，又瞪了眼走过来梅丽莎，毫不保留惊愕。

　　裴丧看着莫丞同被抬起来送往检查，系统弹出文字面板：【你到底想做什么，004？】

　　裴丧端起桌面上的水杯，抿了一口。

　　【004，这水不是被下了药吗？】

　　裴丧的声音毫无感情：“这水没问题，有问题的是莫丞同。”

　　【……？】

　　裴丧道：“水里面掺和的只是营养剂。我压根就没想到这家伙会对这种东西有反应。”

　　【004，你的意思是莫丞同的身体已经……？】

　　“不知道。”

　　裴丧靠在冰冷的墙面上，平静道：“我不知道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太危险了。如果不把他的病治好，如果不能把他的极端想法纠正，那么这个任务根本无法完成。”

　　裴丧轻声叹了口气。

　　【那你现在是让他治病？】

　　“对。”

　　系统一边记录裴丧的回答，一边询问：【既然如此，刚刚你为什么不跟他好好说？这么几分钟解释还是够的。刚刚他那眼神恨不得杀了你，他肯定是误会你了。】

　　“无所谓。反正没什么好说的。”裴丧耸肩，“再说了，他直接昏睡过去，检查的时候还能轻松一点。”

　　系统：【……】它怎么这么不信呢？

　　裴丧双手撑着下巴，双眸沉沉。

　　此时莫丞同正在进行全身检查，而他只能站在门口静候结果。

　　裴丧相信梅丽莎的医术，也知道系统说的是对的。如果跟莫丞同好好细说，这家伙就不会用刚才那种恶毒的目光瞪着他了。

　　可说不定……莫丞同记恨他会更好？

　　裴丧垂眸。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裴丧不怕莫丞同杀人，怕的是莫丞同随意杀人，内心毫无愧意。

　　如果他要莫丞同成为一个有感情的正常人，就必须让他有爱有恨，而不是历史回顾里的反社会杀人狂魔。既然温和手段对他不起作用，干脆就以毒攻毒。这样一来或许……

　　裴丧低声喃喃：“或许可行。”

　　他有自保能力，也不怕莫丞同。他可以成为一个靶子，一个承受莫丞同无尽杀意的靶子。当莫丞同的杀意浓郁时，他想杀的第一个必须是自己，而不是其他人。

　　如果莫丞同对常人的攻击性是20%，那么对他的攻击性必须是100%，这样做也能降低其他人受害的可能性。

　　裴丧将手放进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烟。顾守是个瘾君子，口袋里总会放着一包烟。

　　裴丧的手指在烟支上面滑动，他转身走进办公室，将烟递给其他医生。他注视窗外的草坪，安静的宛如一尊雕像。

　　“顾，放心吧。”梅丽莎的同事罗伯特走过来，他也是顾守的熟人，“梅丽莎是专业的。”

　　裴丧道：“我相信梅丽莎。”

　　罗伯特笑道：“但你担心莫患的这种病，对吗？”

　　裴丧道：“没错。”

　　罗伯特想了一下：“梅丽莎跟我提过莫的情况，他这种病……很罕见。”

　　裴丧道：“会不会是家族遗传导致的？”

　　罗伯特道：“也有可能。”

　　裴丧不语。

　　莫丞同的亲生父亲莫希安是个贵族公子，他的身份不一般，就连安德鲁也极难接触到他。

　　裴丧想起历史回顾里的三个任务者，皱眉沉思：不知其他任务者会扮演什么角色。

　　临近夜晚，莫丞同的全身检查终于结束。

　　医生梅丽莎告诉裴丧一周后取检查报告，前者揉了揉疲倦的眼睛，只觉全身发酸。

　　梅丽莎是A大毕业的高材生，医学知识丰富，水平极高。当初她毕业时，无数医院想要拉她入职，却没想到这个女人极为大胆，自己开了一家私人诊所。

　　她后台硬，本事又不小，诊所的名声自然好。

　　梅丽莎快速计算此次全身检查的费用，反复算了三次，依旧是那个数字，她不由肉痛。

　　梅丽莎正想对裴丧卖可怜，企图多收点辛苦费时，目光一瞥，却见裴丧一直看着里间的病人。

　　“顾老师，顾先生，我说——您就别看了。”梅丽莎甩了一下头发，对裴丧努努嘴，“你再怎么看，也改变不了他患这个病的事实。等报告出来之后我再跟你详谈他的病状。来，首先你得把钱付了。”

　　裴丧收回目光：“已经付了。”

　　梅丽莎龇牙：“嘿！你这家伙！我还没说付多少呢。”

　　“你的助手罗伊已经告诉我具体数额了。至于你的辛苦费……”裴丧顿了顿，露出笑容，“抱歉，我没有多余的钱支付。”

　　“顾！之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裴丧微微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