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肆》林大袅有

36、EYE（十）

　　莫丞同终于安静下来了。

　　裴丧摊开手，抓住莫丞同的手，莫丞同眼皮一跳，吃痛道：“你又想说什么呢？”

　　裴丧搓了搓莫丞同被冷水浸湿的手，对他的态度不甚在意，慢悠悠眯起眼睛，像是一只狐狸：“谁知道？你想让我说什么？”

　　莫丞同瞪着他，眼睛赤红：“滚！”

　　裴丧不咸不淡：“那真可惜，你得跟我一起滚了。”

　　莫丞同甩开裴丧的手，愤怒道：“滚！给我滚！”

　　裴丧握紧莫丞同的手，死活不放，两人对视几秒，僵持不下。

　　“……”

　　莫丞同忽然扑上前，狠狠咬住了裴丧的脖颈，一只手狠狠摁住裴丧的脑袋，另一只手抓破了他的衣服。

　　裴丧摸了摸对方的脑袋，在心里无奈叹了一口气。

　　——怎么发起疯来都是一个模样。

　　莫丞同毫无所知，他吸吮对方的鲜血，宛如一个可怕的怪物。裴丧半眯着眼睛，无动于衷，忽然，他猛地倒吸一口冷气，狠狠拍了一下莫丞同的头：“没轻没重！下嘴轻点！”

　　莫丞同置若罔闻。

　　他清楚知道自己没有发病，但他就是想伤害这个男人。

　　咬死最好。莫丞同想。

　　却听下方的男人道：“莫丞同，你是属狗的吗？”

　　莫丞同气愤想：你不是自称自己为“动物饲养员”的吗？

　　裴丧继续道：“再不松口我真的要被咬死了。”

　　莫丞同撑起身子，冷声硬邦邦道：“谁管你？”

　　裴丧捂着伤口，不耐地翻了个白眼。莫丞同站起身，从抽屉里拿出医疗箱，随即丢给裴丧。

　　他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裴丧处理伤口，裴丧紧锁眉头，轻轻掀起衣服，摸了摸锁骨上的牙印，又摸了摸新添的牙印，吃痛“嘶”了一声。

　　上一次莫丞同发疯时咬过的牙印还没有消，这一次又添了个新的。

　　裴丧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倒是好，添了一道又一道。”

　　莫丞同没接话。

　　裴丧将绷带丢给对方：“罪魁祸首，麻烦你了。”

　　莫丞同依旧没接。

　　裴丧：“……”

　　裴丧冷道：“行。我自己来。”

　　怎料下一刻，莫丞同拾起绷带，非但没有上前帮忙，反而后退几步。

　　裴丧青筋暴起：“……”操。

　　莫丞同脸上的表情隐去，低声道：“……大约是五个星期前，院长在图书馆找到了我，告诉我一个星期后，也就是10月3号，将会有人接我回家。当时孤儿院里只剩我一个孩子，其他人都被领养走了。

　　“在不知道这个消息之前，我一直被关在小房间里。我垫着椅子顶脚推开房间的窗户，望向孤儿院门口，眼睁睁看着认识的人一个个被领养走。当时我只觉得乏味，并无太多感觉。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属于你，没有谁会永远陪着你。人终将一死。

　　“可是突然之间，院长告诉我，有家人要把我接走，说他们会好好待我，不会抛弃我。你知道当时我听到这些话心里是什么感受吗？”

　　裴丧捂着伤口，鲜血从骨节分明的手上流了下来，他面无表情：“反正不是喜悦。”

　　莫丞同突然笑了笑，这笑容极为虚伪恶毒：“对。我甚至在想，如果接我走的人待我好，我一定要把他们杀掉。‘家人’？‘补偿’？迟来的补偿太恶心了，我不需要。”

　　裴丧：“可惜让你失望了，接你的人是我。”

　　莫丞同沉默片刻，摇头道：“不算失望。顾守，你领养我是为了阻止我犯罪。你不欠我什么，自然也谈不上补偿。相反，我还应该努力报答你才对。”

　　裴丧指了指伤口，冷冰冰道：“‘报答’？”

　　莫丞同眼圈发红，从滔滔怒火中生出一丝失望，他瞪着裴丧道：“我不会报答你的，顾守。我不喜欢你，我讨厌你，我恨你。我永远恨你。”

　　裴丧走上前，摸了摸莫丞同的脑袋，过了一会儿说：“永远的释义，在我眼里是含糊不清的，你说的话如同口头欠条一样，根本不可信。”

　　莫丞同低着头，嘴唇似乎动了几下，但裴丧没有看清楚。

　　在这静谧的夜晚里，他也不知道莫丞同说了什么。

　　“早点休息。”裴丧走到门口处叮嘱了一句，转身反手关上房间。

　　观看了整场闹剧的系统：【004，你要不要先把伤口处理一下？还有，我怎么感觉……你有点高兴？】

　　裴丧挑眉：“想起了高兴的事。嗯？你怎么还没有关机？”

　　系统：【……】

　　系统无视裴丧的问题：【为什么莫丞同会说他恨你？】

　　裴丧道：“你听不懂人话？”随即裴丧恍然补充道，“抱歉，我忘记你不是人了。”

　　系统：【……】

　　裴丧走了几步，淡淡道：“他不是都说了出来了吗？”

　　系统一怔，将两人之前的谈话记录重新看了一遍，依旧不理解：【就因为他不喜欢你？人类真是奇怪。就因为不喜欢而产生了恨？】

　　裴丧低笑一声，终究没说什么。

　　……

　　——“人类在出生时,就是带着感情而来的。”

　　莫丞同站在桌子旁，身体紧紧抵着桌缘，他摸了摸胸口，心脏迅速在跳跃，像是一只满长刺的小猫不停比划木板，轻微却无法忽略。

　　他感受到了这种情绪，脑海里的理智却无法将其构成词语来解释。

　　某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被裴丧下毒了。

　　“这是什么感觉？”莫丞同有些烦躁，他下意识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反应过来后，全身僵住了。此时他的口腔里还充斥着血腥味，鼻梁萦绕着那个男人的味道。

　　那个男人住在他的隔壁，此时正在房间里换衣睡觉。

　　莫丞同走进盥洗室，打开水龙头，将冷水狠狠地拍打在自己脸上。猛地，他拍了一下水池池面，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

　　镜面上展示的是衣着整洁、儒雅非凡的斯文少年。

　　谁看得出来他还是孤儿院里毫不起眼、披着灰蒙蒙衣服的脏小孩？

　　他天生拥有人类的血肉身躯，却缺乏人类的情感，这一次，男人让他披上了人类的干净衣着，那下一次呢？

　　莫丞同已经注意到了不对劲，可他整个人都无法冷静。他胡思乱想着，将包里的作业翻了出来，上面打了好几个漂亮红勾。

　　莫丞同盯着上面的红勾，喃喃：“9分？9分。”

　　相同的红墨水上留在作业背面：

　　好好学习。

　　末尾没有签名。

　　可偏偏就是没有签名这个事实，反而更让莫丞同绝望。

　　——因为他只凭红勾就能认出这是谁的笔迹，他比他自己想象的更要关注男人一点。

　　“可恶！”莫丞同抱头，痛苦的发出一声怒吼，“可恶！”

　　他把作业塞回抽屉，跳到窗帘旁，正打算关上窗户，动作一顿。

　　“……”

　　过了一会儿，莫丞同才有所动作，他关紧窗户，喃喃道：“下雪了？”

　　隔壁的裴丧扭头看向窗外。

　　他面前弹出的文字面板正在消失，过了两秒后，面板上残留的【下雪】两个字也不见了。

　　裴丧盯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轻声道：“这个冬天不会太迟。”

　　一周后，裴丧来取莫丞同的检查报告。

　　罗伊将报告交给裴丧，面露遗憾：“很抱歉。顾。梅丽莎建议你最好带这个孩子去别国进行保守治疗。”

　　裴丧沉默地接过报告。

　　罗伊见状，叹气道：“顾，以后你要对这个孩子好点。我不知道这孩子以前经历了什么，但他能活到现在确实不容易。”

　　他顿了顿，凑近裴丧，用手指出报告上的文字：“喏，看这里。正如上面所写的，他的体内被人注射了人为制造的病毒，其名为‘X’。发病情况……你应该见到了。这种病毒很危险，研究起来比其他病麻烦多了，目前，这种病还没有治疗方法。”

　　裴丧翻阅完，抬起头：“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

　　罗伊露出苦笑，无奈道：“别傻了，顾。我们都相信梅丽莎的本事，既然她都这么说了，肯定无能为力。你这样问，不过是抱有一丝希望罢了。”

　　裴丧黑着张脸，欲言又止：“……”

　　罗伊笑：“祝你好运，顾。”

　　裴丧一言不发，拿着报告单离开了私人诊所。

　　罗伊站在原地，依旧保持和蔼可亲的微笑。同事罗伯特走到大门口，喊道：“罗伊，梅丽莎出差去了。下午你可以早点下班，晚上9点的时候记得来值班。”

　　罗伊应了一声，掏出钥匙将诊所的大门关上，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目光阴冷，完全不复刚刚温柔可亲的模样。

　　【滋啦——】

　　他的耳畔响起机械的电子音，一板一眼。

　　【滋啦——“EYE”剧情进行中，当前存活执行成员：1位。】

　　还差一个人。

　　罗伊低下头锁门，眸露决然。

　　只要杀了这个人，本次任务就没人完成，系统将自动判为任务失败。作为任务者的裴丧自然会被传送到淘汰区。淘汰区内生不如死，到时候，主人就会很高兴。

　　“罗伊，锁好门了吗？”

　　“嗯。”

　　男人的脸上再次换上了温和的笑容，好似刚才并没出现短暂的失态。

　　当日，裴丧回到家，收到了莫丞同的月考成绩单。

　　“……”

　　“……”

　　“……”

　　三个人盯着桌面上的试卷诡异的陷入了沉默中。莫丞同将成绩公布之后，不甚在意，直接回房间了，据贝拉说，他在写作业。

　　贝拉率先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我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也考过不及格的分数，莫的情况很正常。顾，你说呢？”

　　裴丧紧锁眉头，直接道：“不。我从来没有考过这么低的分数。”

　　少艾张嘴附和：“不、不。”

　　贝拉咳嗽一声：“好吧。莫这次考的确实很糟糕。不过，或许是莫还没有完全适应环境，又或许是他考试发挥失常了……”

　　裴丧摇头道：“不，他是故意的。”

　　少艾也摇头，盲目追随：“不、不、不。故意、的。”

　　贝拉连忙提着少艾，捂住他的嘴，扭头道：“顾，那你说怎么办？不用管还是……？”

　　裴丧轻轻敲打桌子：“不管？怎么可能。他的叛逆期到了。”

　　贝拉暗自吃惊：“你生气了？”

　　“我生气了？”裴丧轻笑一声，“贝拉，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裴丧与少艾都看着她。

　　贝拉的脸瞬间红了。

　　她有时候真的恨死裴丧的那张脸，还有那双眼睛，简直就是俘获芳心的无形武器：“好吧，我以为你会知道。顾。你生气或思考的时候手指总会有多余的小动作，要么敲桌子，要么摸下巴，总之手指是不会停的。尤其是你特别生气的时候，会发出冷飕飕的笑声，渗人。唔……这一点你倒是跟莫挺像的。”

　　裴丧道：“这样。不过，我没有生气。”

　　他的语气淡淡的。

　　随后，贝拉就听到语气冷淡的男人对她道：“贝拉，你跟莫丞同说，他的老师在书房等他。”

　　贝拉：“……”

　　果然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