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 3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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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在哭吗？”
她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面前是她经常带的画着金色向日葵的饭盒。她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拿着勺子。勺子插进拌了菜汁的米饭里。嘴里还塞着一口饭，没有嚼。
我看见不知是泪水还是鼻涕吧嗒吧嗒掉进了她的小饭盒里。
她平时很爱打扮，总让她妈妈给她扎两个高高的小辫子，还要用向日葵的头花，像一只神气的小羊。一跑动间，长长细细的辫子就会飞起来似的。我问：“怎么了？”
她小声说：“我，我爸爸妈妈离婚了……”
“离婚？”我不解，“那是什么？”
她依旧低着头：“不知道。但是，听他们说，好像，两个人，就分开了。”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但这番话就很令人生气。大人惯会在路上遇到的时候，当着小孩子的面，鬼鬼祟祟地说一些让人好像听得懂又听不太懂的话，然后一起发出些“啊，怎么会这样”“竟然是他吗”“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之类的感叹或者惊呼。妈妈跟我说过，那些话不太好，让我不要听。爸爸说那叫“闲聊”。
我道：“你别听他们的，不会的。”
我想去摸一摸她的头发，像妈妈在我难过时对我做的那样。可是手一伸出来又有些犹豫，我看着她饭盒里已经不再冒热气的饭菜，觉得这种悲伤太过庞大，大概不是寻常摸摸头就能好的。
她的肩膀还是一耸一耸。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着把我做了一整节课的手工模型给她让她不要哭了，可是那个刚刚不小心沾了水，有些破了，不大好看，有点拿不出手。她的饭显然不能吃了，我的饭盒还没打开，里面的饭还温热，也没有混进鼻涕泪水，是好好的。这么想着，我就把我的饭分给了她。
回家的路上我还在想这件事。
我把自己饭盒的盖子揭开，翻过来放好，把盒里的米饭拨了一半进去，又把阿姨给我做的很香的土豆烧肉全都挑出来放在了米饭上。最后将这个看起来有些摇摇欲坠的饭盒盖子轻轻推给她。
她低低地道了声谢，咳了几下，开始试着去夹土豆块。我犹豫几次，还是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小辫子，安慰她说“不会的”。我以为她会顺着附和我，没想到她坚定地说：“会，离婚就是这样的。”
“哪样的？”
“要分开，然后，”她吸了吸鼻子，“——只能跟着一个人，爸爸或妈妈。”
我一路踢着一颗石子回去。我今天只吃了半份饭，肚子从下午就开始饿，但我不想告诉别人这件事情。不知道阿姨今天晚上会做什么，苹果馅饼吗？还是西红柿炒鸡蛋？
我敲了敲门。
爸爸想把家门钥匙给我一把，但妈妈认为钥匙给小孩子拿着容易丢。反正阿姨到饭点会过来做饭，不用担心我进不去。我啃着鸡翅膀，听到他们最后决定等我上了四年级以后再把钥匙给我。
今天开门的居然的是妈妈。
我顿时把什么苹果馅饼什么西红柿鸡蛋丢在了脑后。我怔怔地看着她打开玄关的灯，又套上围裙。“你和爸爸会离婚吗？”我问。
妈妈看了我一眼：“不会。”
她两只手背在身后，在系围裙带子。门口的手编框里多了一把伞，鞋柜上多了一双沾了泥的女式皮鞋。
我把门关好，两下换好鞋，紧紧跟着她，一直跟到了厨房。我站在厨房门外，仰起脑袋：“真的哦？”
“真的。我们什么时候骗过你？”妈妈切着鸡丁，夕阳温柔金色的余晖洒在她随手扎的马尾上，“好啦，正好，帮我把青菜摘一摘洗了。”
他们确实没骗过我。妈妈以前就经常说，不能随便逗小孩子，别看他小，他会当真的。爸爸也同意。从我有记忆以来，他们承诺我的，确实也都做到了。我这么想着，脸上止不住地笑起来，一颗心缓缓安下，撸起袖子去摘青菜。
“你们会一直陪着我吗？”
“会啊。”妈妈把切好的鸡丁码进一只碗里。
“两个人哦？”我确认道。
“嗯，”她无奈地看了我一眼，“两个人——快洗菜吧小祖宗，水龙头开半天了。”
这是……船？
周围一片黑暗。我身上开始不自觉地发冷，呼吸急促。
人呢……
哪里，哪里有人……
不远处木头吱呀轻响了一下，透进来一束光。
是俞寄尘。
他也没解释什么，只是把灯放在我手边，道：“过了今晚，等到了彦平县的渡口，再换大船。”
我看着身边那一晃一晃的灯光，呼吸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对，我们从洞明帮出来了。后来，舒映让我们去一条船上，便是这艘船了。
我刚来的时候，这船里还没这么黑，那时天还亮着。现在也不知是过了多久。
这一天过得委实心力交瘁。
“我们现在是在哪里？”我头有些痛，慢慢坐起身。那股晕车晕船的劲儿又上来了。有什么东西顺着我的动作滑落下去，薄薄一层。我看了一会儿，发现那是我的一件外衣。
林暄给我收拾行李的时候，别的没多拿，衣服给我塞了不少，说是不清楚怀谷的气候，薄的厚的什么样的都给我备了点儿。这件厚薄适中，但是有些花哨，一路上并没有没穿过。
“易谷。明天可以到彦平。”
“还在往北？”我思索了好一会儿，才从不甚清醒的脑子里扒拉出来这么个地方。
“嗯，”俞寄尘说，“走水路。”
水路旱路对我都一个样，不分伯仲的头昏。离府上越来越近便罢了，但这居然还越走越远，我便有些不爽。
不爽也没法子。我忍着一脑袋的晕乎劲儿，问：“我们就这么走了……你那货物呢？”
我想起那场十分突然的大火：“我看他们好像把酒和藏品放一起的……是烧掉了吗？”
烧掉了也好，那就没有把柄在洞明帮手上了。可是既能要挟到俞寄尘，说明那批货物应该很是贵重稀有，不知道他愿不愿这么认下这个亏。
只见他沉吟片刻：“弄回来了。”
“嗯？”我眉头皱起，“什么时候？”
我是睡懵了吗？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一茬？
……等等，照这么说……
“那火是你放的？”我脱口而出。
“不对……”我扶着脑袋，俞寄尘明明从头到尾都跟我们在一起，连茅房都没去过一次，“洞明帮里，有你的人？”
“不算，”他迎着我的目光，沉默片刻，道，“合作而已。”
“……”我默默把脏话咽了回去。
早该想到的。
这么说，那掺了老鼠的酒，多半也是计划之一了。
外面传来舒映的声音：“夫人醒了，用晚膳吗？”
理论上我是该饿了的，那洞明帮统共也没给几道菜吃。可是现下晕船难受，实在吃不下什么。
我道：“不了，你先吃吧。”
这么坐着也没什么事。灯火随着船行颠簸，也是摇摇曳曳的，晃得眼晕。我原样躺回去以后，发现俞寄尘竟还在这，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身影在昏黄灯光里晦暗不明，怪渗人的。我抬起眼，试探道：“老爷不去吃饭吗？”
“嗯。”他站起了身。
这会儿外头也挂了灯，大概是舒映弄的，从我这边看过去，能看到一片暖色的团团。我看着他朝船舱的出口的那片光中走去，轻轻闭上了眼睛。脚步声一直响到船舱门口，接着似乎顿了一顿，停下了。
我半天没再听到出去的脚步声，略有些疑惑，转头看过去，只隐约看到了门外一片扬起的衣角。
我躺在木板床上，其实也睡不着，任由自己的思绪随着水流起伏飘荡。一会儿想到洞明帮最后那场奇奇怪怪的闹剧，一会儿想到那场不知最后怎样收场的火，一会儿想到俞寄尘此行的计划，也不知他那合作伙伴是谁？两边到底是怎么配合的？一会儿又模模糊糊想到在饭厅里俞寄尘好像一直在喝酒，没吃什么东西，把他的食物也都让给了我，这会该是饿得不行了。
是夜，鸟鸣声也渐止了。外面隐隐约约传来舒映和俞寄尘说话的声音。
和着外面的水声，风声，听不清内容的私语声，我感觉自己像是岸边一片柳叶，飘飘忽忽落到了水上，随着水流晃晃悠悠，起起伏伏。就这么想着，慢慢陷入了梦乡。
天蒙蒙亮的时候，俞寄尘把我叫起来，说要换船。
我勉强撑着洗漱了下，依旧没吃什么东西。随身行囊都给了舒映背着，我拖着这副沉重的身子，跟在他们后面走。
这次的船大气了许多。
船上不止我们这一拨人。有好些外来的，操着各处的口音，看打扮似乎主要是书生和客商。大船行路时晃动没那么明显，我到了俞寄尘订下的房间后，勉强喝了些水，吃了两口点心。喉头依旧泛起淡淡的恶心，不过比之前在小船上好了一些。
我询问了舒映，得知这艘大船最终的目的地是济歌。济歌乃是远近闻名的古城，至今还十分繁华，怪不得这船上有那么多人。
俞寄尘说要在船上四下走走，舒映自是随行。我在床上躺得无聊，外头又吵闹，索性一路找东西扶着慢慢地走，看看大家都在做什么。
唔，这边的应当是一家子，一名仆妇抱着一个小孩子逗弄，小孩咯咯地笑，叫她“奶妈”。旁边还有一名年轻女子，仆妇唤她“少夫人”。另有一小丫头，在一旁给女子递茶。女子坐在这之中唯一一把椅子上，与他们赏景闲谈。
啊，这里几名书生，聚在一起在谈论些诗词，论着论着，似乎是意见出现了分歧，又要当场作诗。
嗯……这里好像是厨房，我隐约闻到了鱼汤的味道。
我走到一处拐弯，看到两名高瘦的男人在交谈。他们的穿着很是利落，看着有些像江湖人士。
这条道不宽，两人一左一右，刚好挡住了我的去路。他们看我一眼，其中一人起身往边上让了让。
我同他们笑了下，便继续往前走。
这边有个房间，同我住的那个外观差不多。我本是径直路过，然而他们门没关严，里头传来些年轻嗓音的嬉笑吵闹。我便下意识朝里面看了一眼。
里面是一群年轻人在玩投壶。
“在船上玩投壶，可考验大家了。”
“祝兄莫要嘲笑，就数你中得最多！”
“为何一轮到我，这船便要晃上一晃？不公平。”
“哈哈，那是老天眷顾，考验你呢！”
“这船中午要靠岸停留半个时辰。到时我一定比过你。”
“这位兄台，是来找人的吗？”
“啊……”我才发现我在他们门口站了太久，忙道，“不是不是，不好意思……”
我一回头，正对上了一双温润的眼睛。
这人的面容分明也是难得一见的，却因为这副更加难得的眉眼，让人下意识忽略了他的面庞。再加上里头映着的一点温和的笑意，令人只是看着，便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
所谓“画龙点睛”，当是如此了。
“兄台脸色不太好，可要歇歇？”他又关切了一句。
房间里的人显然也发现了我们。“穆兄，怎么了？”“穆兄怎地不进来？就差你了！”“穆兄快来，祝兄中得太多，我们要比不过了！”
他应了声：“哎，这便来了。”
“在下姓穆，名和，字川泽，”他笑道，“兄台可也是对投壶感兴趣？若不嫌弃，要不要进去一观？”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第 3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