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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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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劳。”
俞寄尘缓缓道。
他那神情似乎有那么点不情愿。也是,这姓许的长得莽,说话也莽,方才跟那匪首一唱一和,喝酒一碗一碗,确实不好相与。这洞明帮真是一时片刻都不让人舒心。
这姓许的大汉——之前师爷似乎唤他“许熊”——又是一拱手:“请吧。”
“怀谷历史悠久,我们洞明帮呢,作为怀谷的第一大帮,那也是……怎么说,有来头的……”
许熊和俞寄尘走在前面,我和舒映紧跟其后,仿佛两个安静的背景板,听这大哥瞎吹乱扯。
“我们这边,地、人,要什么有什么……”
这大哥某些方面倒也机灵,没把我们往洞明帮的“机密重地”带,就带我们在外围乱绕,对着一些树啊草啊石头说他们洞明帮有多厉害。他们的宿舍、马厩、兵器库、粮仓一个没见着,一概化为了这大哥口里的“地大人多”。
地大这个有待商榷,人多倒是不假;我们这边就三个人,还有一个远在内城的车夫,四个人以上对着我们就算人多了。十个人以上,能把我们绕着围两圈了。
洞明帮显然不止十个人。我们在这看树看草看石头的时候,除了许熊以外,虽没有固定的人跟着,却时不时能遇到不知是特意巡逻还是随机路过的帮众。他们基本都在腰间别了把刀,再不济手里也拎了根棍。也不知他们头头到底怎么跟他们画的饼,总之他们看我们的眼神,不是在看客人或者合作人,倒像是在看几只滋滋流油的烤鸡。
总的来说,跑路的难度降低了一点,但还是很有难度。
大哥介绍半天,翻来覆去就那几个词,核心思想就是“我们很厉害,你必须相信”。俞寄尘话不多,主要就是应和,很符合他“吃多了消食”的说法。我听不出他话里有没有给这大哥挖坑,也管不着,只想着等下该怎么跑。其实我挺想和舒映商量商量,问他有没有什么经验可以借鉴的,但我们几个距离太近,保不准那许熊就听着了,反而不好收场。
远远地能看到一间茅草屋,搭盖得符合洞明帮一惯的风格,十分随便。门前有一小群人闹闹哄哄地堆在那,扒着门想要进去,还冲里面吼什么。
待我们绕到正面,一看……
原来是间茅房。
大概是因为那个老鼠酒吧……我甚至还看到有不那么讲究的,直接在茅房外头就解决了,草丛里露出衣服的形迹。
我转过头来。
……好巧不巧,刚好捕捉到了那个大哥飞快地朝茅房侧了下脑袋。
……同时,俞寄尘也有朝茅房看过去一眼。
这就很有意思了。
“俞老板消食消得怎样?”大哥问。
“还可以。这么走走路,确实好了很多。”俞寄尘道。
“俞老板可要去茅房?”他试探道。
“不必。”俞寄尘道。
俞寄尘:“许先生若是想去,还请随意。”
大哥一扬脖子:“我也不去。”
这么又走了一小会儿,大哥肚子里大约实在没有什么倒的了,说话开始断断续续,沉默的时间逐渐变多。俞寄尘说了什么,他也没像方才那般急吼吼地接,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有意跟俞寄尘通个气儿,问问他准备得怎样。他想知道洞明帮内鉴别货物的人是谁,便赶紧趁这机会套套这大哥的话,最好把他那批被扣押的货物收在哪了也给套出来,之后我们便赶紧找个机会溜之大吉。
刚好他身上落了片叶子,我道:“老爷,你衣服上有落叶。”
他转过来,我冲他指了一指,正看到他发间也沾了一小片叶子。
“头发上也有。”在他把衣服上的拂下去后,我提醒道。
他摸了半天没摸对地方,我想上手帮他,又有点发怵,只是不停在旁边跟他比划:“哎,往左一点……对对,往下一点,就是那了……”
我一回头,就见这大哥直愣愣地看向我们。发觉我的目光后,他又立刻撇开了头。
之后我顺理成章地和俞寄尘走在一侧。大哥依旧走在俞寄尘另一边,只是越发沉默,哪怕和俞寄尘交谈,也是直直地面朝前方。
他偶然看向这边,也看得十分矜持。目光闪躲着,眼神十分刻意地不朝我身上落。
怪了,我刚刚也没干什么,有什么不敢看的?
咦……难道……
我试探道:“老爷?”
俞寄尘看过来。
我道:“我看这落叶里有些还挺好看,不若我收集几片,回头老爷帮我在上头题几个字,可好?”
我嘴上喊着俞寄尘,实际余光一直留意边上的大哥。
“好”字一落,大哥整个脊背都僵直了。我看着好笑,就听俞寄尘道:“可以,你想要题什么字?”
这题我会!我笑眯眯道:“老爷题什么都是好的。”
边上大哥一声不吭,只是走路快要同手同脚。我又添了把柴:“这位许先生。”
他脚步一顿,直直地看向前方:“……嗯。”
“请问怀谷可有什么眷侣传说?”我道,“寓意好些的。”
“不、不知。”他咬着牙道。
我拼命掩住笑意,语气间颇为可惜的样子:“是吗,还想着体味一番,为我和老爷做个借鉴呢。”
大哥终于忍不住了:“这,男人跟男人的姻缘……”
我道:“男人跟男人怎么了?不要太拘泥嘛。”
“若有知音见采,不辞遍唱阳春——能在红尘间得此一人,哪里还顾得了性别之分?”
我恳切道:“也希望许先生能早日找到自己的缘分。”
他这下彻底不说话了。
我本想着他会受不了然后找借口离开,这样我跑路便能少些阻碍。可他虽不说话了,却也没走。顽强地在旁边同手同脚地前进,继续带我们在荒郊野外逛他们的洞明帮。
有点难搞啊。
我们这般又走过一段,周围的景色终于不再是干巴巴的石头和不认识的树,目光所及,伫立着几棵花树。
数量不算多,够不上“林”的地步,但观这些枝干已有些粗壮结实的势头,日后或许可以成林。树上头挂满了红红粉粉的花,有盛开的,有半开的,还有些花苞夹在其间。
“……是桃花啊。”我喃喃。
花这种东西,哪怕没有形成一片,单单是几朵,也足够美好了。
这边已经看不到路过帮众的影子。实是一处幽静美丽之所。
我一边走近欣赏,一边感叹道:“贵帮竟还有这样的地方。”
再一想到前往怀谷之前,我还琢磨着过花神节,心中不禁一阵酸苦。
这句感慨倒不是假的。从一开始他们那寨子门口简单粗暴的装潢,到之后不按常理出牌的饭局,大口喝酒的架势,怎么看,这洞明帮也不像是能跟“花”这种事物扯上关系的样子。
当然,以他们有点风吹草动就换地方的德行,也许只是这次碰巧找到了这么个风景宜人之地。
“挺好看的。”舒映道。
地上静静散落着星星点点的桃色花瓣,映着还在树上的那些,构建了一片祥和的小世界。
“唔,”大哥抓抓脑袋,“这个地方——嗯,都说了,我们洞明帮地方大得很,什么样的都有。”
景乃美景,可惜时候不是很对。现下我们还身处匪窝,是以这静谧的景色之中,就又隐隐掺杂了几分躁动焦急。
现下启程赶回辰州的话,兴许能看个桃花季的尾巴。
俞寄尘依旧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我们在这停留片刻,又接着去看熟悉的树和石头。
我正琢磨着这么走下去要走到什么时候,就听那大哥问道,“俞老板食得消如何了,回去吗?”
“回吧。”俞寄尘道。
其实现下这里没有旁人,就一个许熊,跑路也不是没可能……
但是再一想,俞寄尘还没拿回他的货物,大抵是不愿现在就走的;舒映也必然不站在我这边,许熊我又打不过……便索性不再去想。
回去的路上,那大哥和俞寄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言语间依旧是半威胁半拉拢。我走得有点累,也没有了插科打诨的精力,一边走一边不着边际地想着,就我这个体力,待会要怎么跑?看来以后还要加强锻炼才行……万一下次……不,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再有下次了。
突然有个什么东西从我附近一窜而过。带着草叶落枝扑啦啦地响了一下。
这动静……“黄鼠狼吗?”我顺口道。
“黄鼠狼没那么小,”舒映道,“老鼠吧。”
我都没看见那物的影子,更遑论大小。舒映不愧为习武之人,眼神是真的好。
那大哥不知何时住了口。
俞寄尘也不吭声,空气一时有些沉默。
走着走着,不远处那间茅草屋,似乎有点眼熟。
不过这回门口没有在排队的人了。
“俞老板。”大哥道。
俞寄尘看过去。
大哥道:“走了这些路,俞老板可要去茅房?”
……又来了。
俞寄尘道:“不必。”
“许先生要去吗?”他转过头,缓缓道,“无碍的,我看这边应当离休息的地方不远了,可以再找个人带我们过去。”
大哥:“我……”
……你们俩到底在比个什么劲儿。
真论起来,俞寄尘喝的酒更多,喝到有老鼠的酒概率也更大。但这大哥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实在忍不住了,他的视线在俞寄尘和那间平平无奇简单粗糙的茅草屋之间转了几个来回,咬牙道:“不好意思了,那我去去就回……”
我们站在原地,目送他往茅房走去。然而他还没走出几步,远处忽然窜来一人,大喊了他一声:“许哥!”
“许哥你在这里啊!”那人头发乱糟糟,衣服也穿得散乱,边朝这边跑来边吼道,“酒!地窖!地窖那边!”
“怎么了,你慢点儿说,听不懂!”许熊皱眉。
那人原地站定,喘了两口大气:“老鼠,酒——”
他继续吼道:“地窖走水啦——!”
许熊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你说什么玩意儿?”
那人又喘了几口大气:“老鼠,地窖里,有,有好多老鼠,沾了酒,酒坛子翻了,他们去捉老鼠,又撞到了灯,着、着起来了……”
“二当家已经过去了,大当家不知去了哪,许哥,您,您快去看看吧……”
这下没人再急着上茅房了。
我心说怪不得之前这边还闹闹哄哄的,现在周围都没见人,敢情都去救火了。
许熊一拍脑袋:“恁娘嘞!哪个孙子打翻的灯!老子劈了他脑壳!”
他一撸袖子,立刻就要抬腿朝着那传话人的方向去。然而一瞥眼看到了我们,当下又有些犹疑,跺了几跺脚,最终不耐地一挥胳膊:“俞老板,你带着你的人,好生待着!我去去就回!”
远处一个方向似乎有烟。这洞明帮的地窖修得够远,我本还以为会在那匪首屋子底下呢。
这老兄的魁梧确实不是盖的,跑得挺快,不过几个呼吸间,就只剩一个急吼吼的影子了。
俞寄尘朝那烟的方向望了片刻,长腿一迈,也跟去了。
我们到了烟的周围,离火场隔着相当一段距离,便见到滚滚浓烟中一片嘈杂。所有人都在大声地喊,朝着不同的方向跑来跑去,有拎着桶的,抱着碗的,捧着罐的,抄夜壶的……
“泼那么远有个鸟用!进去泼啊!”
“他娘的你咋个不进去?”
“嗷——当心点儿!踩到老子了!”
“那是名画——”
“别管那个了!快!水!”
“水不够!快,再弄点水来!”
“那块牌子给弄出来!赶紧的!”
俞寄尘静静地站了会儿。眼看烟尘越来越浓,场面越来越混乱,他轻提衣摆,淡淡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