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长地久系列断片集》端木潇

2、雨 师

　　长庚星似乎是永恒地微笑在每一个晨昏。
　　但是地上的人们降生、死去，经历了无数的世代。

　　在一条宽广的河流边，有这么一个很大的部族。后来的人们，称呼这个部族的首领为“炎帝”。
　　我的故事，却不是要讲这位老祖宗的事迹，更不是要给大家复习那场著名的炎黄之战。
　　我是想说说他的女儿之一，一个叫“女华”的十五岁的女孩子。

　　她一点也不象此后许多代中那些帝王的女儿，因为在那个时候，人们没有“公主”这个概念，所以女华自幼便漫山遍野地玩耍、嬉戏，和部族中的普通孩子没什么两样。
　　这么无拘无束长大的后果就是，女华成了一个活泼、大胆又固执的姑娘。
　　她敢和鹿群赛跑，敢和猕猴比爬树，说起话来清脆响亮，唱起歌能羞煞天上的百灵。
　　她的父亲惊讶之余，格外地宠爱她。

　　再出色的女华，也终究是个女孩子。到了年纪，当父亲的操心起她的婚事。老的、少的、远的、近的，怎么都找不到合意的夫婿。
　　姐姐们嫁了，差不多年龄的妹妹们也嫁了。最爱的女儿，始终舍不得从身边送出去。
　　女华也不急，照旧领着族人们狩猎、采集，快活地过日子。

　　谁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呢，原本是看准了一头野羊藏在草棵子里，女华挽着弓箭走近去，却发现是个年轻的男子昏倒在地。
　　总不能扔下喂狼啊，女华只好招呼族人把这“猎物”背回去。
　　灌了热水，年轻男子苏醒过来。
　　“我叫赤松。”他舒了口气，慢慢地向首领介绍自己，“因为我的部族总是遭受旱涝的折磨，我离开族人四处游历，希望得到天神的指引，学会抵制灾难的办法。”
　　“原来你是个巫师。”首领干净利落地总结，“那就留下来吧，我们正准备和黄部落开战，需要你的帮助。”
　　“是啊！留下来！”女华仔细地端详着赤松的面庞，竟然是那么的俊朗，她情不自禁地附和着父亲的话。
　　赤松望了她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很快，月亮在夜空瘦了五次，又胖了五次。
　　早了解他是个不肯吭声的人，当初就不会把他救回来了！
　　女华恨恨地坐在山垛上，瞧着不好意思的月亮。
　　赤松是个尽职的巫师，成天忙着和部族的老巫师学习星象、占卜，学习祈祷、舞蹈，也学习用草药治疗人们的痛楚。但他就是不爱说话。
　　只有在月色好的晚上，他才会丢下一切，到这山垛来用埙吹一支曲子。
　　但今晚这么圆的月亮，他却没有来。
　　这能不让一直偷偷听他吹曲的女华懊恼吗？
　　不来就不来！
　　女华站起身。
　　迟到的曲子忽然从山垛那边飘过来了。
　　象一只无形的手拉住了她，女华又坐下去。
　　如痴如醉……

　　谁都希望美好的时光能够停留，可美好的时光最难停留。
　　炎部落终于和黄部落进行了大战。
　　好胜的女华冲在最前面。
　　她那么勇敢，以至于敌人的矛尖刺进了肩膀，她流着血继续战斗。
　　血流得多了，眼前就昏花起来。
　　最后，一片漆黑。

　　醒来，扑入眼帘的是那张熟悉的脸。在心底描了无数次的脸。
　　他默默地擦拭她裸露的肩头。
　　“不许碰我！”平地里升起一股怒火，女华推开他。
　　他还是无言。重新靠近替她包扎。
　　“我是首领的女儿，不是随便什么男人可以碰的！”她就讨厌他这样子。
　　“唔。”他继续自己的工作。
　　“能碰我的只有我的夫婿！”她气愤不已。
　　“好。”他说，眼睛毫不回避地注视着她。
　　“就是你！”女华不管不顾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爱情的蓓蕾，甜蜜地开放。
　　战争的果实，却酸涩悲苦。
　　炎部落败了。
　　首领望着狼藉的战场，回味黄部落首领在俘获他后的一番话，依稀只记得“归附”、“友好”、“女儿”、“五天”几个词。
　　这就是战败者的宿命。
　　献上牲畜，献上粮果，献上族人，还要献上女儿。
　　最舍不得的女儿，反而因为当初的不舍，变成了今天唯一适龄的人选。
　　“我想想吧，父亲！”
　　首领第一次见到了女儿的眼泪。
　　“是因为赤松。”老巫师的儿子，也是继任的巫师对他报告，“他迷惑了您的女儿，让她的心不安定。只有除了他，您的女儿才能顺利地嫁到黄部落，才能安宁地生活。”
　　这是消灭竞争者的好机会。
　　“赤松，赤松……”首领若有所思。

　　赤松与女华，被夜色包裹着，立在曾荡漾着优美曲子的山垛。
　　“你从来都不知道，我在听你吹你的曲子。”
　　“不，我知道。”
　　“……你的曲子能飞吗？飞得很远，去找我……”
　　“……”

　　“为女华祈祷的仪式，你能胜任吗？”首领的面色如深黑的潭水。
　　“是。”赤松拜答。
　　“很好。”首领说，“这里是赐给你的胙肉，快吃了去祭坛吧。”
　　“是。”
　　有毒的胙肉。
　　他已经明显地闻到了毒药汁的味道。
　　但他仍旧静静地咽下。

　　祭坛上堆满了人们献上的柴木。
　　巫师的职责就是将它们燃烧，让火苗蹿得老高，把人们的心愿向天神诉说。
　　赤松走到打扮得前所未有的美丽的女华面前。
　　“祝福你。”他念起祈祷的辞文，将一串闪烁着光亮的链子挂在她胸膛，“即将远去的人，给你送行。有幸福在等着你，天神会护佑你……”
　　女华清晰地看到一滴泪从他的面庞滑落。
　　他转过了身，走向祭坛。
　　女华的送亲队伍启程。
　　人们等待火焰升腾。
　　作为巫师的赤松意料之外地自顾自吹起了他的曲子。
　　女华的双眼被水雾遮掩。
　　“啊！啊！”人们叫起来。
　　不知就里的人们，以为这是一件喜事，他们在欢呼。
　　女华绝望地想着。
　　然而那“欢呼”声越来越大，透着无比的惊恐。
　　女华忍不住回头。
　　冲天的黑烟！火焰里伫立着他的身影！！
　　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随从们，眼睁睁看着女华奔向火堆。
　　“赤松！我的赤松！”她哭喊着，张着双臂，象一只鸟儿，跃上祭坛，投入爱人的怀抱……

　　多年以后，关于他们的归宿，流传着很多引人遐思的传说。
　　他们没有死去。他们从火中涅磐，成为了一对仙人。
　　大家都这么说着，天上就多了“雨师”赤松和他同样忠贞于爱情的妻子。
　　真是这样吗？
　　没有答案，只有雨滴落向人间，掉在人们的脸上，像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