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长地久系列断片集》端木潇

1、长 庚

　　混沌初开后很多年，世间都还没有人。

　　惟有居住在大地的美丽的神女，漫无目的地徘徊在山峰的飘渺中，徘徊在湖泊的潋滟里，徘徊在花木的绿荫下，耳听得禽鸟和走兽的鸣啸，心中却空无一物。

　　不过月光拂照下的大海是她愿意流连的地方，每一夜，每一夜，她都到那里去歇息。
　　神女躺在银色的沙滩上，仰望深远的夜空，她望见温柔的月亮和几颗羞涩的星。是它们，给了孤凄的天幕轻灵的生命。
　　神女叹了一口气，随着波浪的节奏，对着星星唱起一首古老而悠扬的歌。
　　她不知道她的歌声会飘荡到哪里，只是一直唱着，直到月光与星光尽皆隐去，才睡着在绯色的朝霞中……

　　年复一年，很多年就这么溪水样地流走了。
　　而不老不死的神女，还是在寂寞地对着星星唱着她的歌。
　　然后在晨光里闭上双眼。

　　终于有一天，白日里和鹿鸟们尽情追逐嬉戏的神女在唱了半支歌时太困倦了，忘记了她心爱的星星们，沉入梦乡。
　　在梦里，出现了一簇白色的身影。
　　是谁呢？……谁呢？
　　怎么样都看不分明。
　　她又期待又焦急。
　　似乎是一滴顽皮的露珠，凉凉地掉落在她的鼻尖，惊醒了这奇怪的梦。
　　她嘟哝着，睁开眼睛。
　　啊，那身影没有消失，却是逐渐清晰，竟然是位俊美的少年，清秀的眉目，飘逸的黑发，海风吹动他的衣裾蝶翅般地翻飞，衬得他如同浪花积聚起来的精灵……
　　少年晶澈的眸子凝视着她，眼神遥远又熟悉。
　　神女触碰到他的视线，慌忙低头，只觉脸庞火烫。
　　这是什么样的心情啊，是哪只贪玩的小鹿？或是淘气的小鸟？扑打着她的胸膛，一阵微痛，一阵甜蜜。
　　“我……我叫长庚。”少年启言。声音象是雨珠落到荷叶，悦妙而颤抖。
　　神女不禁笑了，原来他也一样的紧张。
　　叫长庚的少年看到她的笑容，平定下来，继续温和地说：“每夜都听到你的歌声，我很喜欢。……今夜……所以我很担心。”
　　神女再次低头，抿着嘴：“你，从哪里听到的呢？”
　　“在天上。”叫长庚的少年指指夜空，“从太阳离开扶桑树到它再回到枝头。我一直在听你唱歌。”
　　神女有些惊讶地盯着他，恍然记起她所习惯地望着的一颗星。
　　那颗星总是最明亮的，最早来驱赶暮霭，最迟告辞朝云，整个夜晚都安静地谛听她的歌声，连闪烁都不肯，固执而忠诚。
　　叫长庚的少年，眸子里流露的正是这样的神情。
　　“谢谢，谢谢你……”神女将身子往旁边挪了挪，“我把今夜的歌补上，好吗？”
　　少年欣喜地点头，坐下来。
　　悠游的旋律和着潮汐，萦绕，四散。

　　“我得走了。”少年看了看东方的浅白，忧伤地说。
　　神女黯然。
　　“何时再见？”她问。
　　“当你夜里再唱歌的时候。”少年回答。
　　“我会盼着黄昏。”神女忍住泪水。
　　少年爱惜地注视着她，化作一道光，升上天空。

　　神女与这叫长庚的少年从此在每个傍晚相会，照旧由少年听她唱歌，又在每个黎明分别。
　　天长日久。
　　总有一句话，想要飞出口。

　　“你愿意吗？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神女无数次地暗暗地想象着少年说这句话的样子。
　　少年传递给她越来越依恋的目光，他唇角荡漾着笑意，却没有吐出她渴慕的请求。

　　陷入爱情的神女，总共于在一天下定了决心。
　　“海深吗？”她问。
　　“是的。”少年答。
　　“那么天空呢？”
　　“更深。”
　　“我想去看，……和你一起……”最后四个字，几乎轻得如同羽毛的影子。
　　少年木木地站着。
　　“我可以吗？”他在瞬间反应过来，几乎幸福地战栗着瞧他的神女。
　　神女颔首。
　　少年向天空挥动袍袖，一只精美的船徐徐下降。
　　“我准备了很久……”少年向神女伸出手，眼里跳跃着莹光，“请和我，一起走吧……”
　　神女莞尔，将自己的手放进他温暖的掌心。
　　船，载着这两个相爱的人，驶向无垠的星海……

　　神女与少年，永远地留在了天空。
　　知道今天，那颗叫长庚的星，仍然在灿烂地提醒着我们恒长的爱。

　　如果你也在孤独中，抬头看看夜空吧。也许属于你的长庚，最明亮的长庚，在等待你，也请你等待着它，等待着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