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皇后丹姝 ...
-
过了季春,张妼晗的身体迎风见长,像抽了条的柳枝,更匀称了一些,柔软的腰肢轻轻一旋,好似太液池的水被蜻蜓点过,露出阵阵柔波来。贾婆婆颇为满意,还嘱咐她要少食,避免走了样,鼓起来可就不好看了。
张妼晗依着说了声是。
这日午后贾婆婆遣妼晗,冬儿还有一队新来的小姑娘去绣房那新制的绣服,约莫十来个人。
绣房是专门给宫女太监做衣服的,宫里宫外天潢贵胄则是由专门的织锦局负责,天南海北有名的绣娘汇聚一堂,织出无数鎏金华贵的衣裳。
绣房的张嬷嬷清点了一遍,见数目和样式都对上了号,下颌一抬,示意张妼晗等可以拿走。数十匹月白山茶花青襦裙,尽显淡雅,充做日常的衣裳;另一摞是葱白水纹百褶纱裙,是练舞用的。
不得不说,小小的衣服便也看出了当今流行的风气,前朝人多豪迈,喜艳丽奢靡,色彩浓烈,金丝银线随处可见点缀。这一点,倒颇像大梁,金陵城中雕梁绣柱,高出云表,从城东绵延的沉水香绕梁不绝,氤氲朦胧。等靖王登基后,明确表示出不喜之色,才慢慢向素雅转变。宋朝也是一样,太祖甫一登基,便有感于前朝奢靡之风盛行,不良于百姓,这大唐的浓墨重彩慢慢销声匿迹。
今上厉行节俭,上行下效,所以她们的裙裳仅是简简单单的素色,绣上几朵山茶花,针线细密,却轻柔好似无存,俨然是顾绣手法,倒是颇为少见。
小姑娘都是爱俏的,拿到衣裳是掩不住的喜色,不敢做出太大的动作,只悄悄的用手摩挲了布料,眼角眉梢掩不住喜意,对同伴使了个眼色。
绣房不远处就是织锦局,两座轩房遥遥对立,门前不知是踏过多少年的青石板,不见沥青色,余下灰迹深深浅浅铺垫。
凑巧碰上镣子带着内侍从织锦局里出来,每人手中捧着华衣美服,珠宝首饰。为首一件赤色凤袍虽然看不清完整模样,但见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金箔银丝交相辉映,暮春的日光不算强烈,透过层层叠叠的云翳只洒下浅浅明亮,然而衣裳闪着细碎的光芒,足想它是何等的耀目。
镣子走在前方,竹青色的衣袍划过长街的风,挺直的背影敛着沉默,一行人安静谧然的走过长长的宫街。
镣子在宫里算不得什么金贵人物,不过是掌管茶水的人罢了。不过眼前这个镣子贵在一点,是官家身边的人,尤其是官家面前大红人张茂则的徒弟,凭这一点,他素日里也不局限在小小的茶水间了。
待他们走远,大家才忍不住窃窃私语。
“一定是送给圣人娘娘的,官家如此节俭,对娘娘可是大方的很。”后面一个小姑娘猜测。
“圣人娘娘什么没见过,这些东西怕是见得多了去了。何况娘娘也是素净惯了,这些估摸是要赏给其他娘子了。”
宫中皇后,一般称圣人娘娘,这种称谓,在妼晗看来着实怪异。当今宫里的圣人,出生真定曹氏,祖父乃开国功臣曹彬,家门显赫。虽说自唐中期以后,世家威力远不如前,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世家仍有余力。
曹皇后出生名门,性情端淑,虽然在入宫前成过一次亲,奈何新郎醉心仙术,新婚之夜抛下妻子连夜奔走,一时间让曹氏沦为笑柄,曹皇后并未忍气吞声做个活寡妇,面程公婆阐明原由,不卑不亢签了和离书就回了家,回家做了个大姑娘。这一点,张妼晗倒是颇为敬佩。
后来郭皇后被废,群臣举荐,她就稳稳当当入了后宫。才短短不过三年,贤名远播,后宫无不景仰。
曹丹姝端坐在黄怀梨木椅上,背后沉香木雕刻的轩窗正对庭院,一隅摆上了三两个青瓷水缸,水面探出笔直的莲苞,那是匠人特意培养的碗莲。时节未至,花骨朵紧紧闭在一起,别有一番风味。曹丹姝轻点茶盏,耳边动静渐弱,目光才不动声色的从庭院移回室内。
恰好缳儿取过锦盘,端着手中的凤袍缓步上前,请曹丹姝过目。
料子是极好的云锦,颜色极重却轻柔如云,曹丹姝用手掀起一角,凤穿牡丹的样式栩栩如生,赤金银白多色糅杂一起却不显浮夸庸俗,搭配得落落有致。
“有劳官家美意。”曹丹姝嘴角噙起一抹轻浅的笑,端庄的五官一下子柔和起来。
“官家特意嘱咐过了,原是凤袍本该一季一换的,不过前些日子织锦局来了个蜀中的绣娘大家,双面绣极为出色。官家起了意,吩咐下去先给娘娘做了一身。”
张义和顿了一顿,飞快抬起眼睛扫了一眼皇后的神色,见她眉目舒展,续道:“官家还让奴问问娘娘,前些日子听娘娘说起炙肉,如今可还留着有鹿肉脯?”
鹿肉脯不过一个幌子罢了,其实是官家给娘娘递的一个台阶,把旧事都隐没过去。前些天苗娘子诞下福康公主,官家大喜,要晋苗娘子为昭仪,其实这事之前就有苗头,苗娘子入宫六年,又是陪着官家的青梅之情,于情于理,官家还觉得委屈了她。
然而娘娘却劝戒了下来,从郡君到昭仪,连跨数级成为九嫔之首,违了宫中祖制不说,连外头的言官怕也要日日台谏的。虽然苗娘子诞下了官家第一个孩子,不过因为是个公主,群臣的欣喜大打折扣。
这事闹得不欢而散,官家甚至拂袖而去,“我不曾想,你与禾儿的情谊抵不过规矩法度,朕之欢喜,何须让群臣置喙。”冷声渐渐飘散在寿云香绵延的馥郁里,徒留黑沉的博物古架伴着昏黄的巨幅云山墨雪图宣泄出的一室清冷。
不过帝后不和总归惹人非议,前面苗娘子刚晋了才人,成了明道年间第一位晋封的妃嫔,殊宠颇丰。后脚圣人娘娘就遭了冷落,怎么也说不过去。于是趁着送衣裳的名头,从织锦局走来,转过一道又一道玄门,漫过一行又一行的长街,华衣美裳,钗环珠饰,名物古画,一捧接一捧,来昭示他对皇后的敬重。
“鹿肉脯自是还有的,前些天刚存了些,缳儿,去取一些来。顺便,挖一坛墨曜送过去,清酒清澈甘甜,若是配肉脯也是极为解腻的。”
转身吩咐了贴身侍婢,缳儿应声,带着宫人下去准备。
曹丹姝略过一应身外之物,毫无动容。诸多美物,昔日在府里可曾见得少了去,不过是多一层华贵罢了。
送走镣子,缳儿笑意盈盈地立在曹丹姝身旁,“官家爱重娘娘,那日不过说了气话,如今也巴巴地来讨娘娘欢心了。”
曹丹姝不可置否,“来讨我的欢心又做甚,不过是看在福康的降生,官家想要阖宫欢喜罢了。”
“娘娘受的委屈,官家是看在眼里的。只是如今苗娘子诞下龙嗣,于社稷有功,官家也是盼了许多年,大臣们又何尝不是,这次晋封无可厚非,娘娘当日即使不说,自有大臣劝谏。”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缳儿再清楚不过,自然懂得娘娘的顾虑,若是当时她在跟前,也要劝了自家小姐少说下去。
昔年曹丹姝甫一入宫,见嫔御守己奉礼,处事规矩,便有意把苗,俞娘子等晋为才人。结果被言官一通上书,后宫娘子享天下养,无功于社稷何理晋封?只差指着鼻子说她曹丹姝以权谋私,以位挟恩。自己落得一身埋怨,曹丹姝也就冷了心思。
“我做了这个皇后,便是后宫的表率,祖宗家法不可违。缳儿,莫要再说了。”曹丹姝微微合起眼眸,不施粉黛的玉容带着疲倦,“除了这件袍子,剩下的分成几份,送到各娘子处,这个和田紫玉雕芙蓉项圈送给苗娘子,加上我们的贺礼一起,算是给公主满月的添礼。”
几日匆匆,福康公主的满月宴在紫宸殿举行,特意请了宗室里德高望重的周王妃添盆,大相国寺有名的弘一法师祈福,可见官家爱惜。
从卯时就热闹起来了,最早从御膳房开始忙活起来,给诸位娘娘供了早点以后,又为着中午的宴席准备,还请了京都里的厨娘进宫做宴。无数疱厨往来牛羊司,内酒司,法酒司,乳酪院中,调供用度。宫婢内侍各司其事,将紫宸殿打扫的纤尘不染,雕甍画栋,峻桷层榱,覆以琉璃瓦,曲尺朵楼,朱栏彩槛,尽显光彩。而后婢女持幽兰草点露,扑得一室暗香。
仪凤阁灯火通明,今日是仪凤之主的大日子,早早地将苗才人扶起梳洗,斗大的珍珠磨得粉碎,添了龙脂膏用来敷面,柔顺的发丝用玉兰香膏一寸寸浸润,又用棉缎慢慢抹干,不用刻意近身,便可闻到清新的玉兰。待苗心禾将揄翟穿戴整齐,小桌上摆好的早食也放凉了一会,不在热气腾腾。
等陪公主用过母乳,苗心禾带着一行人前去向皇后问安。之后命妇进宫,在仁和殿等着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