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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见家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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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饭点,褔冬儿正要约她一同前去,却见沈绿留下一句“我不吃了,冬儿你自己去吧,我还有事。”便如一阵旋风儿跑开了。
她把门迅速锁上,然后翻箱倒柜的找了起来,终于在衣柜深处翻出一轴画卷。
她打开画卷,画的是一个身着黄绿祥云纹的男子,手中提着一盏宫灯,在雪夜竹林里怦然闯进张妼晗的心里。
原主张妼晗月余前得了只小兔子,没承想被一只老鼠咬死了,小妼晗悲痛不已,抓这老鼠狠狠抽它几鞕为小兔子出气,她背着人偷偷的,却遇见了这位大哥哥,大哥哥会温和的安慰她,会把她带到伙房烤火,给她温暖,让小小的妼晗念念不忘,于是回来画了这副画像。
不过夜色模糊,加之她年幼,回来对这位哥哥的样貌也记不大清,只是寥寥几笔勾勒身影,唯一欣慰的是,她记得他的声音,那种清冽如松针枝雪,温润如山间清泉的声音,独一无二。
沈绿为难的看着画像,宫里禁止私相授受,若这被查出来,定少不了一顿责罚。
她拿着画走到炭火盆旁边,看着黑红的碳燃烧的炭盆,她把画放了进去,不如烧了,一了百了。
火舌渐渐吞噬画卷,洁白的宣纸变得昏黄,燃起寥寥书墨香。她蹲在火盆旁边,陷入沉思。
火光渐渐烧至人像,她猛的伸出手一把抽出画卷,“嘶~”画卷被无情的扔在地上,她急忙对着被火星子烫着的手指呼气。
待伤痛褪去,她捡起画卷,已经被烧了一半了,只依稀辨出上面是一个人。罢了罢了,又何必毁了一个小姑娘的一腔情意呢?张妼晗也许不在人世了,这唯一留下的东西,她的念想,她沈绿没有资格毁掉。
说来也巧,都在十岁这年对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一见钟情。小姑娘内心还幻想着他也许是个内侍,不过依她看来,也许是一个有些身份的侍卫,看年纪,怕也是有妻有子了,沈绿摇头苦笑。
到了月底,是大家最为期盼的日子,按照宫里规定,月底这天可以与宫外边的家人见上一面。
褔冬儿早早的拉着沈绿来到了贞顺门,只有这一个宫门这一天是开放的。锈红赤色涂满门板,厚重的檀木配上暗金的铜环,两列身着朱红的侍卫神色肃穆的端守两旁,尽显皇家威严。
一道门,隔着两条长街,此时三三两两站满了团圆的一家人。褔冬儿的父母早就来了,沈绿看着一对风尘仆仆的夫妻搂着褔冬儿,连声唤道“宝儿”,嘴角扬起一抹微笑。
她独自倚在墙边,忽然升起一股近乡情怯,说到底,她不是真正的张妼晗,记忆里和乐一团的场面模模糊糊隔着一层纱,她会看着小张妼晗和妹妹一起笑着扑进母亲的怀里,会为了一块桂花糕两姊妹闹别扭,会贴心的为疲劳的爹爹端上一盏热茶…
“妼晗?”充满思念的女声自身后响起。
沈绿回头,一个荆钗布裙的中年妇人牵着不过六七岁的小姑娘,茶色的襦子已经被浆洗的发白,身形微微佝偻,额间的细纹又添了几条,沈绿鼻头发酸,眼眶涩涩,眼泪毫无征兆的如珠而下。
“姐姐。”妼菁跑过来抱住她的腰,她还小,堪堪到妼晗腹部的高度,她“哇”的一声哭出来,逐渐变成嚎啕大哭,边哭边抽噎的说“姐姐,我好想你…”
两姊妹自幼一起长大,从来没有分离怎么久,沈绿摸着她的头,低声安慰“姐姐在这,在呢。”她才慢慢停住哭泣,
张夫人缓步走上前,上下细细打量,仿佛要把她深深印在心里。“瘦了。”简简单单一句话,凝结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思念。
沈绿主动牵着母亲的手,含泪扬起笑脸,“是瘦了,也高了,娘,我都长大了。”
真奇怪,这声娘,她叫的心甘情愿。
“是娘没用,阻止不了那个恶毒的女人,娘对不起你呀。”近了,这看似坚硬的外壳被悉数打破,泪水涟涟,她紧紧握住妼晗的手,三个人抱成一团。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一个久居后宅的闲妻良母,官人叫她投奔谁,她就去投奔谁,可万万没曾想,人心易变。
沈绿像个小大人一样,轻轻拍着娘的背,“都过去了,我在宫里很好。娘,别太担心了,宫里的姐姐妹妹都很好,教习也很好。”
听到这,张夫人才略略放下心来,她拿着绣帕将眼泪拭去,又擦干净妼菁哭了一脸的泪水,三人寻了一个角落,一家人絮絮闲话。
“我带着妼菁在城北租了一间通房,幸好遇见的房主善心,见孤儿寡母的多有难处,月供便少收了几钱,我这些天攒下一些银钱,你拿去,宫里不比外面,多些银钱好办事。”张母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沈绿。
看着张母殷切的目光,沈绿却推辞没收,“娘,我在宫里每月都有月例,也花不着什么钱。这个银子,你留着,买些吃食,妹妹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沈绿又把荷包推回了张母的手里,她刚刚摸着妼菁的时候,头发隐隐有些枯黄,浑不似年幼时乌黑飘逸。
张母不肯,又拉着沈绿的手,二人你来我往两三个回合,竟同时笑出了声,张母似欣慰的叹了口气,“也罢,妼菁跟着我也亏了不少,这点小钱,留着给她补补身子。晗儿,日后娘不能时时照看你,你在宫里万事小心,谨言慎行,万不能直着性子了。”
“女儿明白。”其实原来的张妼晗也不是鲁莽的人,只不过由直来直往变成了沉默寡言。
叙话半晌,时间也要到了,沈绿依依不舍的和母亲妹妹到了别,目送着她们远去。
宫苑深深,母亲远去的背影像小黑点隐于红墙外,人群逐渐散去,喧嚣顿时停了下来,留下的是别离的啜泣,侍卫们依旧木着脸,像极了手中闪着寒锋的长枪。沈绿心里却是充盈的,是快乐的。她发现,在这个从未听说的世界,她找到了一种她留念的,思念的感情,从前的清河县主沈绿已经死了,全当她没喝过孟婆汤就已经投胎转世了吧,在这里,她是张家女子,张妼晗。
她有母亲,有妹妹,她不是孑然一身。她抬头望着四四方方的天,吐出一口郁结于心的浊气,第一次发现,这里的天是这么的好看,蓝得于一泓清泉,又像是西域进宫的极品蓝宝石,蓝的纯粹。
只是她不在是她,现在,她是张妼晗。
“喂,这么高兴?”褔冬儿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看她望天,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张妼晗回首,笑着对她说“走吧,回去喝甜汤。”
也许世间真的有神,会聆听信众的心愿。如果人生中注定有遗憾,那么她在此许下心愿,惟愿祖母平安喜乐,长命百岁,愿表姐千秋无恙,安乐永年,与陛下伉俪情深,执手百年。愿大梁万世同昌,矗立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