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有引力》凛九

9、计谋

　　等到江泽冷静下来，他已经坐在自家沙发上过了两个小时，墙上的指针有规律地划过，已经是深夜一点。

　　并不大的房子里却显得格外空旷冷清，江泽没有费心思布置这个“家”，对他而言这里不过是个落脚点，是吴明岳租给他的。本来让他住着不用给钱，可江泽并不习惯这种来自长辈的关爱，强烈要求算清房租。

　　说到底，他是没有家的。

　　孤儿院只是年少时寄住的地方，所以他离开了。江泽知道这个房子终有一天也会离开，既然要走，又何必花费心思，反倒在离别时徒增伤感。

　　以前的经历束缚他不要付出多余的感情，因为总会耗掉更多精力去淡忘，久而久之，把自己活成了外热内冷的人。他喜欢帮助人并不代表好接触，骨子里其实是不输于苏和安的冷傲，他也疲于应付那些复杂的情感问题，甚至还乐在独身。他以为这辈子或许就这样过去了。

　　江泽自认为不是一个冲动的人，甚至对自控力感到满意，无论什么事他都会先分析再将问题抽丝剥茧给出方案，骨子里也有难以磨灭的傲气，王盛常说他就是没有感情的机器，大概唯一能触动他的就是螺蛳粉，总有一天会栽在某个人手里。对此说法江泽一直不以为然。

　　直到遇见苏和安，打碎了江泽引以为傲的冷静。

　　两三个月的接触不多不少，足够认识一个人却不够了解，能谈天说地却够不着推心置腹。所以江泽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幸运，能和苏和安交换鲜为人知的经历。

　　“这样就够了。”江泽不止一次告诉自己，不要贪心。可越想压制住内心的悸动，越是如杂草般疯长。终于，冷静了二十年的江大学霸，失控了。

　　江泽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出神。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这种无法言说却掩盖不住的感情究竟从哪儿开始？

　　或许是在苏和安祝自己生日快乐，看到了他眼中星星点点的烛光，可能是看到苏和安对宋霖展颜一笑，自己的心酸酸涨涨的时候，还有可能更早，第一次见那个清冷男孩买草莓冰淇淋的时候。一幕幕重叠，都是苏和安的模样。耳边回荡着的是苏和安说已经和宋霖在一起了，自己饱含笑意的祝福。不知道苏和安究竟有没有听出，祝福的背后有多少隐忍与不舍。可江泽有自己的骄傲，苏和安和宋霖在一起后他也不会再去打扰，这是对大家都好的方式，把一切交给时间。

　　江泽手背抵住额头，遮住了眼睛，却没遮住下滑的一串晶莹。一室寂静，只有眼泪滴在床上的声音。

　　第二天江泽回了学校，还是那张平静的脸挂着淡淡的笑意，只是眼中有少许红血丝。

　　走进教授办公室，江泽还未开口，吴明岳已经从椅子上风风火火地朝他走过来，张嘴就数落：“你说说你，到现在才回学校，最近忙什么呢？论文还没写吧？我看你就是不想毕业了！不要以为你成绩好脑子好用就什么都不管了！”
　　江泽只好妥协，“写写写，我今天就写，我这不是回来了嘛。”一边嘴里应着，一边找自己要的资料。

　　“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吴明岳虽然脾气爆，但当了那么多年老师每个学生是个什么性格都记得清清楚楚，按以往自己数落那么久，江泽肯定得反呛他几句，今天着实很反常。

　　江泽手上动作一顿，转过头看着吴明岳有些哭笑不得，“吴老师吴大教授，是不是我不和你吵几句你浑身不舒服？”吴明岳一时被堵了话，脸上无光，伸出手指隔空点了点江泽，转身去泡茶压火了。

　　江泽这才放松下来，揉了揉有些僵硬的嘴角，“原来那么明显吗，真不像你啊江泽。”

　　连泡了几天图书馆总算把论文交给了吴明岳，在教授又要开口炮轰的时候江泽赶紧脚底抹油跑了。刚出校门准备去吃饭，抬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许茹。

　　“许老师？那么巧来x大办事？”

　　“好久不见，我是专门过来找你的。”许茹依旧是温婉的样子。

　　其实上次表白后许茹又约了江泽好几次，都被婉拒，后来便没有联系了。江泽以为她已经放弃，没想到今天会来学校找他。

　　“嗯..许老师，我的意思你应该很清楚了，我们实在是不合适，所以...”江泽话还没说完，许茹已经出声打断，“我不是为了这个来的”，江泽这才知道误会了，正有些尴尬，许茹说出了剩下的话：“我来是想告诉你苏老师的事。”

　　江泽呼吸猛然一滞，定定地瞧着许茹。片刻后才若无其事地笑道：“哈哈苏老师能有什么事，就算有找我也没用啊。”江泽努力平息着加速的心跳，脑子里飞快盘算这件事：苏和安怎么了？才几天没见该不会又出事了？不行我必须去看看。可表达出来的却是事不关己的态度：“许老师可能找错人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正转身欲走，身后的许茹问道：“苏和安住院了你也不管是吗？”江泽再也压不住焦虑，“你说什么？他在哪家医院？”语气中是从未有过的慌张。许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静静望着眼前这个男人，心下已是了然。

　　之前看到江泽对苏和安的紧张程度她就有了猜测，再加上江泽从来都是毫不犹豫拒绝自己，现在这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果然啊。”许茹还是避开了江泽的眼睛，里面包含的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太过滚烫，一不小心可能就被灼伤了。

　　“江泽，你喜欢苏和安吧。”虽然是个问句，可许茹却是笃定的语气。

　　江泽没想到她突然说起这个，一时没反应过来。许茹也没有等他的回答，抬手招了辆出租车，叫上江泽去了医院。

　　车上没有人说话，只有前座的电台有沙哑的电流声。江泽沉默许久，还是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许茹看着窗外向后倒去的景色，闻言淡淡一笑，“你不说就没人看出来吗？何况你也藏不住。”

　　又过了许久，江泽还是不放心苏和安，欲言又止。许茹似是看出来他的不安，解释说：“苏老师过度劳累有些低血糖，接热水的时候晕了，热水全泼到了手上，我们把他送到医院也不知道找谁，打听了一圈听小卖部老板说你可能在x大，给你发微信也不回我就来碰碰运气。”

　　江泽嘴里有些苦涩，“你们不该找我，他不会想看到我的。”许茹有些诧异，这才想起刚才江泽并不关心苏和安的样子，问他：“吵架了？我说呢苏老师怎么一天魂不守舍的，这两天看他发经常发呆。”江泽没说话，心里隐约冒出来一些疑问，之前他没注意，现在确实觉得苏和安那晚太过反常。

　　终于到了医院，江泽抢先付了钱拉开车门就往里跑，许茹追不上，跟在后面大喊：“住院部七楼！”远处已经没有人影了。

　　江泽风风火火跑到住院部上了七楼，正准备在询诊台查病房，余光里已经看到了找寻的身影。

　　就一天不见，江泽觉得苏和安变得很憔悴，苍白的薄唇依旧习惯性地抿成一条线，手上还缠着纱布。护士乍一见到苏和安连忙让他回病房躺着，但他脚步依旧没动。护士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年轻男人正定定地望着这边，两人对视了好几秒，正当护士要说话时，苏和安已经猛然抽身回了病房。

　　江泽向护士细细询问了苏和安的情况，和许茹说得一样，只是烫伤有些严重，得好好休养一段时间。江泽道了谢，朝苏和安病房走去。

　　病房是三人间，现在只有苏和安在，江泽进门就看到一个后脑勺对着自己，觉得有些好笑，冲淡了内心的忐忑。苏和安闭着眼躺在床上，受伤的手不协调的露在被子外，看着苏和安没有和自己交流的想法，他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宋霖呢？怎么不叫他来陪护” “我没告诉他，明天就出院了没必要。”某人依旧闭着眼睛，被子掩过下巴显得声音闷闷的。江泽没再说话，拉过一旁的椅子坐在床边，拿出手机一脸心安理得。

　　许茹也到了，总觉得房间里气氛有些奇怪，以为是他们还没和好，走过去问他们：“还没吃饭吧？江泽和我去买点东西，苏老师想吃什么我们给你带。” 苏和安正想说自己不吃，江泽已经站起来一边朝门外走去一边说：“苏老师手伤了得忌口，先去问问医生。”走到门边，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对许茹说：“对了，今晚我留下来，许老师吃完饭趁早回去吧。”眼睛却一直盯着苏和安。果然，苏和安听了这话猛然睁眼坐了起来，正好对上江泽的眼睛，有一瞬间他觉得江泽什么都知道了，明白了他的言不由衷，也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可他依旧是冷冷地问：“江泽，应该轮不到你来陪护吧？”一旁的许茹也惊了，虽然苏和安一直很冷淡，但为人却很温和，她从未见过这样不留情面的苏和安。江泽听了倒觉得没什么，挑挑眉，开门走了出去。

　　在病房里江泽心底就有了一个猜测，刚才故意激苏和安就是想证实，现在他确定了，苏和安在刻意疏远他。如果是之前的事苏和安不会连朋友都不做，所以宋霖和苏和安一定有事瞒着自己。

　　出了住院部大楼，江泽告诉许茹自己需要处理点事，让她自己吃完再给苏荷安带碗粥，说完就匆匆走了。

　　这里离宋霖家很近，二十分钟后，江泽按响了门铃。

　　宋霖正在打游戏，听到门铃响了，咕咕哝哝说那么晚谁还来家里。开门看清了人，宋霖抬手就想关门，江泽一把撑住，侧身走了进去。宋霖游戏也不打了，现在只是有些想跑路。

　　江泽站在客厅四处打量，宋霖鼓足勇气问：“你来干嘛？”

　　“你家厕所在哪儿？”

　　“...”敢情你来就是借个厕所？

　　宋霖没好气地指了尽头的屋子，江泽面带笑容还说了谢谢，可宋霖总觉得自己背后凉飕飕的。

　　五分钟过后，江泽坐在宋霖对面，依旧是嘴角勾起一抹笑盯着宋霖，终于在宋霖心态爆炸之前开了口：“你们同居了？”

　　“谁？”

　　江泽挑挑眉，笑意更深。

　　宋霖猛然反应过来，自己正在和苏和安谈恋爱，赶紧救场，“噢咳咳，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江泽靠在扶手沙发里，跷着腿看了宋霖好一会儿，丢下一个炸弹：“苏和安到底瞒着我什么？”

　　宋霖一口气呛在喉咙里，“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宋霖心虚地盯着地上，嘴上还在坚持。

　　“我刚进门就发现这里只有一个人的生活痕迹，门口的鞋只有你的，我去厕所看了也只有你的洗漱用品，而且那么晚苏和安还没回来你明显不担心还在打游戏，你们真的同居了？”江泽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还是你们压根就没在一起。”

　　“这他妈是什么妖怪啊，苏哥喜欢的人果然不同凡响。”宋霖心中暗自腹诽，只能说出事情原委。

　　宋霖告诉江泽，就在苏和安找他的前一晚，苏建找到苏和安用江泽和苏和安的照片威胁，要了十五万。苏和安觉得会拖累江泽只好想出这个想法和江泽疏远。说到这里，宋霖狠狠骂了一句，说苏建真不是个东西，好歹是唯一的儿子，苏和安就是心太软才一直忍着。

　　宋霖又说了许多，江泽已经听不进去。果然是这样，果然如此！“苏和安不是不喜欢我，他没有不喜欢我。”江泽已经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心疼，从他知道苏和安选择自己承受这些的时候，江泽的心就已经酥软一片，像是蚂蚁密密麻麻地啃噬着。

　　江泽再也坐不住，顾不上宋霖就出了门。

　　城市喧嚣一如往常，华灯之下是人间烟火。江泽终于觉得脚下不再虚空，而踏实的来源就是苏和安，他活了二十几年才把归属两个字活明白。压抑已久的感情再也不受控制，从心底最深处喷涌而出。

　　而现在，他正奔往自己的归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