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有引力》凛九

8、逃离

　　苏和安身影融入到浓厚夜色中，他孑然一身二十年，一个人带着满身伤痕穿越过鳞次栉比的人间高楼，领略着那些数不尽的春花秋月和不间不界，他不敢停留也不敢留恋任何人的好，可江泽让他犹豫了。那个少年啊，就算有不为人知的苦痛，他仍身披万丈光芒，苏和安知道自己不应该那么自私把他留在自己身边，成为他的拖累。

　　毕竟，亲生父亲又怎么会放过他。

　　苏和安自嘲地勾勾嘴角，走近却是在楼下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你怎么又来了？”冷漠声线响起。黑暗中的人影走出来，露出了一张不掩贪婪的脸。

　　苏建呵呵笑了一声，“怎么？亲儿子都不欢迎我？”

　　苏和安丝毫不客气，转身就往楼道里走，头也不回地说：“如果是来要钱，你还是请回吧。我很多年前就说过我们已经断绝关系了。”

　　“那你觉得‘重点高中老师竟与男人不清不楚’这个消息值不值得让你出钱买下？”

　　苏和安脚步猛然一顿，“刷”地转身，狠狠盯住苏建，目光是前所未有的狠绝，“你说什么？！”苏和安几乎是咬牙切齿，“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苏建往后一步，还是有些被苏和安的脸色吓到，掏出手机点出了照片，上面赫然是今晚江泽拉着苏和安的手，除了当事人这张照片是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楚的。苏和安一个箭步冲过去就想抢手机，苏建早有防备似的按下锁屏键，“想要啊？十万一张，十五万删备份。很划算吧？”苏建脸上的笑容越来越让人恶心，“宝贝儿子，十五万买你的名声不值当吗？”

　　“你不怕我报警吗？”

　　“你会吗？你看是警察来得快还是我照片发得快。”

　　苏和安现在脑子有些空白，他明明不想把江泽拖进来，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不怕自己被毁掉名声，可江泽赌不起，他是天之骄子是备受瞩目的希望，怎么能因为这种事因为他遭受异样的眼光。或许同性恋已经在被广泛接受，可苏和安不愿意冒这个险。

　　不该是这样。

　　“好，我答应你，十五万备份全删！”

　　苏建就知道，能让自己这个冷血儿子激动的人一定不简单。今天就在学校看出那个男的对苏和安不一般，一路跟着没想到真赌对了。

　　“哈哈，看在父子情分上，给你一个星期时间，如果没有十五万你就等着成为学校的焦点吧！”苏建转身欲走，却听见苏和安在背后说：“如果我妈当年知道你是这种人，也不会抛下一切嫁给你，你这种人渣怎么值得。”苏建停下脚步，却是没有回头，低声回道：“对啊，我又怎么值得？”又像想起了什么，转身咧嘴笑了出来，“这不是把你留给我了吗？”便不再多说，迈着大步走远了。苏和安紧握双手，把掌心掐出了血，他本是从未怨过母亲把他丢下，被打得奄奄一息没有过，为了省钱一天只能吃两个馒头的时候也没有过，可此时他却有些恨了。

　　如果不是这个家，不是这样的父亲，自己又怎么会过成这样，他把自己封闭起来，不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是保护别人。所以自己从小没有朋友，也只有宋霖常在身边。终于熬到高中毕业，高考分数完全能报考x大，就差一点他就离江泽更进一步，可苏建却改了志愿填了母亲当初所读的师范，苏和安不懂，苏建难道是爱母亲的吗？苏和安觉得不是，那不可能是爱，因为曾让母亲生不如死，那他爱自己吗？更不可能，没有一个父亲会折断孩子理想的翅膀，也不会不择手段地要钱，苏建不过是将思想强加于人的废物。从前靠暴力和控制得到内心丑恶的满足，现在又寄生在苏和安身上吸血，是不是母亲带走自己，一切都会不一样？

　　苏和安在楼下足足站了半小时，似乎这样就能把精力都耗完再沉沉睡一觉，醒来发现不过是个噩梦。

　　他很累，但不能放弃。

　　几天后小卖部老板，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活在想象中的男人回来了。刘明看着自己营业额区区几个月就噌噌噌往上涨，不禁庆幸自己找了个经管高材生来看店。

　　简单寒暄过后，江泽心心念念的是苏和安，拒绝了刘明的请客，说让他记着下次一起还。三两句话就已经窜上了出租车扬长而去。

　　今天学校开运动会，苏和安已经请假回家了，江泽打探得清清楚楚，现在直奔苏和安家里去。

　　江泽在车上一直打电话都无法接通，有些慌了神，到了小区门口拉开车门就走，后面司机还吼着“你没给钱呢！”江泽又倒回去掏了一张整的说“不用找了”，这才迈开腿往里跑。

　　江泽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害怕，没来由地心悸，他不担心苏和安会干什么傻事，他不会为了那些破事搭上自己，可到底是哪里不对，江泽也不清楚。他只知道现在应该再快一点，跑到苏和安面前把他搂在怀里，这样一切都还来得及。

　　站在居民楼的岔路口，他才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进来过，苏和安到底住哪一栋也是从未提起过。他只好一边打电话一边找人问，三十多度的高温下，他衣服像是过了一道水，可他丝毫不察觉，机械地问再机械地往前走。

　　电话响起，江泽猛然停住脚步，一下子居然没接通，手机一直抓手里已经沾满了汗，划拉了好几下才放到耳边。

　　“喂？苏和安！你他妈在哪？你知不知道...”

　　“江泽，我在宋霖这儿，你过来吧。”江泽一口气被堵在心里，差点把肺气炸，深吸一口气挂了电话。又在路边招了一辆车往回赶。

　　宋霖家。

　　“苏哥，你确定要这样吗？”

　　“我没办法了，我不能再拖着他，我不敢也不想去冒险。”苏和安这几日都在失眠，闭上眼就是苏建那晚说的话，还有小时候蹲在路边哭的时候给自己买草莓冰淇淋的男孩，一幕幕都在无数叹息里消散。

　　“苏哥，我以为我一直喜欢你，但我现在却觉得我只是依赖你，我也清楚你只是把我当弟弟。那么多年我是眼睁睁看着你走过来的，你一个人就这样撑着，我真的很怕有一天你撑不住了，为什么就不能稍微停一下，找一个依靠呢？”宋霖顿了一下，继续说：“江泽是真的喜欢你，虽然他不说可我看得出来，苏哥你也是人，为什么就不能试试？”宋霖说着说着居然自己先红了眼眶，苏和安笑了，果然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孩。

　　苏和安抽了张纸给他，往后靠在沙发里，“宋霖，你也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那样的环境生活了许多年，我的感情已经非常淡薄了，但我知道我是喜欢江泽的，这是我从来没有的感觉，可连我都不清楚我值不值得，宋霖我很害怕，我给不了他要的未来。”苏和安的声音开始哽咽，“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我怕我最后伤了他，成苏建那样的人渣。这对他不公平啊，他又有什么错呢？”到最后已经是苏和安自言自语了。

　　宋霖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苏和安，就算以前被打得浑身是伤，眼前的人也没有害怕过，也正是这股子倔劲支撑他。可这样的人现在说害怕了，因为有了软肋。

　　又过了半小时，江泽才来电问哪栋楼。

　　“七栋十二楼，1201。”苏和安挂了电话，声音已经完全听不出异样。短时间内恢复情绪并隐藏也是苏和安的避免挨打的技巧。他站起来抹了把脸，朝宋霖笑着说：“记得发挥你赖着我买零食的演技。”看着苏和安从未挂在脸上的笑容，是下定决心又是解脱，宋霖一阵心酸。

　　“叮咚叮咚！”门铃响起，苏和安早就准备好，一把拉开了防盗门。没有去看江泽的神情，弯腰把拖鞋递给他后就走进了客厅。江泽神色不定，倒也是一声不吭换好了鞋。宋霖坐在一旁的懒人沙发里，苏和安在沙发上，江泽则是站在过道。一时间，三人都没说话。不知道墙上的钟又走了几格，终是有人开了口。

　　“你不解释一下吗？”

　　“我和宋霖在一起了。”

　　又是一阵沉默。一直被忽视的宋霖站起来，走到江泽面前，用了毕生十二分的演技盯着江泽的眼睛，“我和苏哥在一起了，就这样。苏哥的意思是你作为他为数不多的朋友理应告知你一声。”江泽依旧不动，也不说话，宋霖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正要继续加把火，江泽已经来到了苏和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苏和安，是这样吗？”

　　“...”

　　“问你呢，说话！！”江泽声音猛然拔高，“普通朋友公布恋情需要专门叫家里来吗？？苏和安，你还真看得起我啊！”

　　苏和安只是微微低着头，沉默不语。

　　江泽一下来了火，使劲钳住了苏和安的下巴，逼迫他和自己对视，似乎这样就能看进苏和安的心底。

　　宋霖怕俩人动起手，正想拉住江泽，苏和安拦住他。“对，就是这样，宋霖和我认识十几年，一直照顾我陪着我，我们在一起不是很正常吗？”苏和安反问回去。他看到江泽眼里的自己，也能看到他的怒火。“第一次见他生气啊”，苏和安看着那双眼睛，在心里细细思索了一下被江泽喜欢的感觉，觉得有些可惜。

　　四目相对，苏和安都觉得这人下一步得给自己一拳了，但脸上的力道突然消失，江泽看着苏和安脸上被掐出来的手指印，想抬手，却又无力地垂了下去。他依然盯着苏和安的脸，想找出一丝错漏，可还是失望了。还是那张几乎完美的脸淡漠的神情，任凭谁也想不到这样的人会有一天告诉别人我谈恋爱了吧。

　　“苏和安，你当真一点都感受不到吗？”江泽已经勾起了笑，笑意还在慢慢加深，不知道是在嘲笑苏和安的瞎还是自己的傻。江泽后退一步，脸上笑意更盛，像极了苏和安记忆中的少年，恣意的洒脱的或者只是因为高兴而笑的，只是眼前这个更刺眼。苏和安有一瞬间慌了，下一秒江泽带着明晃晃的笑容说：“既然这样，就祝苏老师和心爱之人百年好合了。”话音刚落，再不等剩下俩人反应，已经冲出了门。

　　门“咚”的一声合上，整间房都跟着颤了颤。苏和安整个人脱了力倒在沙发上，眼角一片湿润。

　　宋霖听着沙发里的人压抑的哭声，这一刻苏和安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少年单纯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宋霖也是开天辟地头一次见到，竟不知道是羡慕江泽还是心疼苏和安了。

　　他们从未开始过，却已经结束了千万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