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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求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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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便来了。”
傅敛浅浅弯唇,细长指骨稍一用力,刀尖轻易没入残躯,他松开手,缓缓起身,氅衣罩身,立影沉厚如山。
岚兮上前一步,“殿下若不愿去......”
“临光殿乃后宫宝地,蒙圣人厚爱,盛情相邀,岂能不去。”
傅敛掸尽袖上木屑,随手脱下氅衣,里头着贴身的竹月色薄衫,显露出修长精瘦的身形。
“近日宫里无事,岚兮,你拨几个人去盯着孟府与国公府,若有异动,不必报我,直接拿下。”
“是。”
傅敛又唤来云旗伺候易服。
听着脚步声一路往殿后的耳室去,岚兮上前收拾起了书案上的残躯碎屑。
临光殿位于大明宫东部,原是天子便殿,后来被赐给了金贵妃作寝殿,皇帝也时常在处理完政务后,直接去临光殿用膳就寝,足见他对金贵妃的宠爱隆重。
若问今日后宫还有谁能如金贵妃这般独得圣恩,也唯有十七年前因难产薨殁的何贤妃能与之相比了。
轺车驶去临光殿,一路朱帐摇曳,玉铃阵阵,待停至殿前,走出一位身着绣银线雪色襕袍的少年郎君,肉眼可见足下虚浮,雪白大袖轻掩口鼻,传出阵阵压抑的咳嗽。
殿前两侧台阶高耸,两位年轻郎君正从左侧阶上往下走,说话间看见阶下少年,步子微顿,随即加快脚步往下走,几步就迎到了少年身前。
“许久未见太子,可还安好?”
开口的郎君较年长,约莫二十年纪,身着雍京时兴的翻领胡服,身量高大,相貌端正,只看他眉目含笑的模样,便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他身后跟着的郎君倒是年幼些,容貌俊秀,细眼微挑,不过十五六岁,眉眼间已浮有风流之态,“昶见过太子兄长。”
傅敛抬手似要回礼,举至半道忽然掩向唇边,背脊微躬,咳喘了起来。
离他最近的两人皆皱起眉头,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脚后跟直直抵住台阶。
岚兮动作小心地替太子拍背顺气,顺便解释道:“许是近来劳累,殿下的咳喘症又犯了,燕王与四皇子莫要见怪。”
燕王挥挥手,示意无妨,还关切道:“看你气色较之以往差了许多,圣人也真是......明知你久居深宫,从未理会过宫外之事,如何能晓得这案子背后的复杂之处,凭白教你忧心操劳。”
傅敛咳过一阵好了些,慢慢直起腰,一双琉璃似的眼眸淡若幽井,衬着淡青嘴唇与瞧不出丝毫生气的面色,竟有种阴府病鬼似的悚然之感。
“据敛近日所查,的确如兄长所言,此案背后牵涉复杂之处繁多,不过敛也听闻兄长与荣安县主往日关系亲厚,不知眼下......可是想替国公府求情?”
他眸光一转,落到燕王身后,“还有四皇弟,是欲给孟娘子求情?”
复杂在何处?自然是人情牵扯。
太子问话直白,毫不掩饰地将两人也扯了进来,分明不闻硝烟味,可对峙已然悄无声息铺开。
四皇子傅昶面色骤变,眼底浮出恼意,正要开口,却被傅琰抬手拦下。
“本王与四郎一同来给阿娘问安,刚巧圣人也在,便多留了会儿,此番能碰上面,不过巧合罢了,还是说太子独居东宫多年,已不习惯与人打交道了?”
句末含着挑衅,傅敛眉头微挑,却是不理,只诧异地“嗯”了一声,“听闻刘昭仪尚在,四皇弟如何入了贵妃名下?”
好一个听闻,刘昭仪是四皇子生母,如今还健健康康活着,只是不甚受宠,没什么存在感罢了。
傅昶登时气得面色铁青,正欲回击,又被傅琰挡下,侧过眸以眼神暗示他冷静。
“我常进宫向阿娘请安,今日遇见四郎,顺道邀他同上临光殿坐坐,如此而已,不过稀松平常的小事,太子往后该多出东宫看看,省得胡乱生了猜疑,徒增误会。”
傅敛面不改色,淡淡道:“圣人也是这个意思,才将畅园的案子交给敛,都怪敛过分谨慎,险些误伤了兄长的一番善意,兄长与四皇弟之大度,敛远不及,可惜圣人方才亲口传召敛至临光殿用膳,这般阖家欢乐之光景,竟没留住兄长与四皇弟一道团聚,着实有些偏颇了。”
傅昶听出他话里暗含阴阳,憋不住火气从傅琰后头抢出身来,“太子这话莫不是怀疑燕王兄长是故意提前离席,好能与你私下碰面说情?”
“未免殃及无辜,敛从不曾轻下断言。”傅敛轻扫傅昶一眼,好心提醒,“四皇弟要慎言。”
俨然在奚落他当初不辨是非要送时姈去见官的事,傅昶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哑巴似地掐了声。
这蠢货。
没能拦住傅昶冲动失言,傅琰面色稍沉。
这太子瞧着病恹恹的,好似软弱可欺,实则生了张磨刀似的薄唇,张口不饶人。
傅琰到底按下了心中不悦,颇显耐心地解释:“太子有所不知,荣安县主的兄长时湛幼时曾入宫做过我的伴读,顾念这份情谊,我才对她稍加照拂,但她若敢犯下大错,上有律法约束,琰自没有念及私情的道理。”
“原来如此,燕王兄长是担心敛经验微薄,办砸了案子,敛还以为......”傅敛说着骤然呛咳起来,话也说得断断续续,“以为燕王兄长也听信了外头谣言,误会敛……”
傅琰眉头一皱,敏锐地察觉到不对,连忙开口打断,“太子深居东宫多年,自当不会私下与朝臣有所牵扯,本王明白,又岂会同他人一般误解太子。”
傅敛轻擦唇角,待他说完才慢吞吞补上后话,“误会敛偏信荣安县主貌丑无盐,狭隘善妒。”
傅琰:“......”
他有些明白方才傅昶被口头阴阳的心情了。
近来京中谣言满天飞,说法也层出不穷,原本会错了意也不打紧,不过谣传罢了,奈何牵涉朝臣、氏族门阀及东宫,才教人不得不谨慎待之,况且他与太子关系素来敏感,实在不宜与那些谣言扯上关系。
世人心知肚明,若无太子挡道,燕王会是宫中所有皇子里离储君之位最近的那个。
片刻的沉默后,傅琰笑了下,正色道:“荣安自幼体弱,虽有族亲庇护,可性子倔,不乖顺,总避不开麻烦上身,平白吃了苦头,还望太子审她,切莫太严厉,极则必反。”
这形容,听着不单指一人。
傅敛颔首,“燕王兄长费心了,圣人体恤,审问皆由大理寺代劳。”
傅琰闻言不再多话,与傅昶二人疾步离去。
几句话的功夫,天色越发昏暗了,长阶绵延往上,探入模糊夜色,仿佛全然融为一体,望不见尽头。
傅敛抬起眼睛,目光遥遥落下。
临光殿内灯烛辉煌,明亮如炽,遥映着殿外长阶下一张面无表情的苍白脸庞。
......
傅昶走出不远,突然顿足,隔着夜色回望,言语愤然,“也不知圣人能护他到几时,说话竟这般不留情面。”
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傅琰并未训斥他,也跟着驻足遥望,华殿长阶之上,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影缓缓上行,时而需人搀扶,很是羸弱无力的模样。
“他是太子。”
“没什么根基的太子罢了,谁不知道圣人偏爱他也不过是顾念旧人罢了,看他那般有恃无恐,果真没认清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处境。”
傅昶兀自发泄怨愤,没发觉身边人温和的眉眼已然盈满阴郁。
当年盛宠一时的何贤妃对如今风头正盛的金贵妃来说,是禁忌,是最不能提起的存在。
直到今日仍不乏闲言碎语,直言贤妃若在,这些恩宠绝轮不上旁人,惹得旁人之代表金贵妃暗生恼恨。
于燕王而言,太子亦然。
一个饱受朝臣称赞,素有贤德英才之称的亲王,在皇帝心里也始终抵不过对一个死人的挂念,眼睁睁看着那死人之子夺走了东宫之位,于他而言当真是莫大的耻辱!
傅琰语气冷下,“行了,若非你当日冲动,他也不会借此说事,这般讽刺你我。”
傅昶当即不服,“兄长若当日在场,定也会同我一般行事,那荣安素日里就是个不饶人的,此事她才不冤......”
对上傅琰分外不悦的眼神,他后知后觉噤了声。
差点忘了,傅琰与时姈的关系仍是不同于旁人的。
“真相未明,怎可妄言他人过错?”
傅琰淡声斥责他,“你行事鲁莽,那日险些将人逼死,如今人救醒了,于情于理都该去登门赔罪。”
傅昶扭开脸,手掌按在腰间挂着的短剑上,年少稚嫩的脸上满是倔强,不见丝毫悔意。
“别以为宫外谣言纷纷,没一桩提及你的便能松口气了,敬国公眼下忙着对付孟府,还要抓刺客,姑且容你在宫里躲一阵,待他过后想起你来,执意追究,怕是圣人也护不住你,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行至宫门外,傅琰坐上马车离开。
亲王在宫外建府,皇子仍是住在宫里的,傅昶看着马车消失在街尾,才转身往回走,手指慢悠悠拨弄着腰间短剑,眼底漫出几分嘲弄。
这么替人着想,也不见他去看上几眼,在这里装给谁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