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第二十三章 求情 ...
-
傅敛放下刻刀,缓缓起身,氅衣覆下,立影厚重如山。
岚兮上前一步,“殿下若不愿去......”
“临光殿是块宝地,蒙圣人厚爱,盛情相邀,岂能不去。”
傅敛轻掸了掸袖上的木屑,随手脱下氅衣,一身松快,形体修长似细枝,“岚兮,近日宫里无事,你拨几个人去盯着孟府与国公府,若有异动,不必报我,直接拿下。”
“是。”
“喊云旗过来,帮我挑身新衣。”
......
临光殿是大明宫的便殿,亦是金贵妃的寝殿,皇帝十分宠爱金贵妃,时常处理完政务便直接去临光殿用膳,顺便就寝。
若问今日后宫还有谁能如金贵妃这般独得圣恩,也唯有十七年前因难产薨殁的何贤妃了。
临光殿前,轺车驶来,朱帐摇曳,玉铃阵阵,两列率卫悄然无声随行,看似低调,不失招摇。
少顷,车驾停住,走出一位身着绣银线雪色襕袍的少年郎君,端是脚步虚浮,雪白大袖轻掩口鼻,传出阵阵压抑的咳嗽。
殿前两侧台阶高耸,正有两位年轻郎君正从左侧阶上往下走,说话间看见阶下之人,步子微顿,随即加快脚步往下走,几步就迎到了太子面前。
“许久未见太子,可还安好?”
开口的郎君较年长,约莫二十年纪,身着雍京时兴的翻领胡服,身量高大,相貌端正,只看他眉目含笑的模样,便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他身后跟着的郎君倒是年幼些,容貌俊秀,细眼微挑,不过十五六岁,眉眼间已浮有风流之态,“昶见过太子兄长。”
傅敛轻抬起手,似要回礼,却忽然掩在唇边,背脊微躬,咳喘了起来。
病气浮空,面前两人皆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脚后跟抵在了阶面上。
岚兮一边替主人拍背顺气,一边腾出空解释,“许是近来劳累,殿下的咳喘症又犯了,燕王与四皇子莫要见怪。”
燕王扬手表示无妨,“怪道看你气色较之以往差了许多,圣人也真是......你久居深宫,从未理会过宫外的事,如何晓得这件案子背后的复杂之处,凭白教你忧心操劳。”
傅敛咳过一阵好了些,直起腰,一双琉璃琥珀似的眼眸淡若幽井,衬着淡青嘴唇与瞧不出丝毫生气的面色,竟有种阴府病鬼似的悚然之感。
“据敛近日了解,的确如兄长所言,此案背后牵涉复杂之处繁多,听闻兄长与荣安县主往日关系亲厚,不知眼下......可是想替国公府求情?”
他的眸光一转,落到燕王身后的人,“还有四皇弟,是欲给孟娘子求情?”
复杂在何处?自然是人情牵扯。
太子问话直白,话里意思将两人也牵扯了进来,分明不闻硝烟味,对峙却已悄无声息铺展开。
四皇子傅昶面色骤变,眼底浮出些恼,正要开口,被燕王傅琰轻抬手拦下。
“本王与四郎一同来给阿娘问安,刚巧圣人也在,便多留了会儿,此番能碰上面,不过巧合罢了,还是说太子独居东宫多年,已不习惯与人打交道了?”
傅敛眉头微挑,不理他的挑衅,只诧异地“嗯”了一声,“听闻刘昭仪尚在,四皇弟如何入了贵妃名下?”
好一个听闻,刘昭仪是四皇子生母,自然还活着,只是不甚受宠。
“你!”傅昶气得面色铁青,按捺不住要发作,又被傅琰挡下,一个眼神暗示他冷静。
“我常进宫向阿娘请安,今日遇见四郎,顺道邀他同上临光殿坐坐,如此而已,不过稀松平常的小事,太子往后该多出东宫看看,省得又生猜疑,徒增误会。”
傅敛恍然,而后淡淡一笑,“圣人也是这个意思,才将畅园的案子交给敛,都怪敛过分谨慎,险些误伤了兄长的一番善意,兄长与四皇弟之大度,敛远不及,可惜圣人方才亲口传召敛至临光殿用膳,这般阖家欢乐之光景,竟没留住兄长与四皇弟一道团聚,着实有些偏颇了。”
傅昶听出他话里暗含阴阳,终是憋不住火气,从傅琰后头抢出身来,“太子这话莫不是怀疑燕王兄长是故意提前离席,好能与你私下碰面说情?”
“未免殃及无辜,敛从不曾轻下断言。”傅敛轻扫傅昶一眼,好心提醒,“四皇弟慎言。”
俨然在奚落当初傅昶不辨是非就要送时姈去见官的事,傅昶脸色变了几变,最终掐声,宛如哑巴。
这蠢货。
没能拦住傅昶冲动失言,傅琰面色稍沉。
这太子瞧着病恹恹的,好似软弱可欺,实际却生了张刀磨似的薄唇,张口不饶人。
有傅昶这个蠢货在前头吃了教训,傅琰饶是被挑拨出了火气,也不得不竭力压下,耐心解释道:“太子有所不知,荣安县主的兄长时湛幼时曾做过我的伴读,一同入宫修习文武,我顾念这份情谊,对她稍加照拂,但她若敢犯下大错,上有律法约束,琰自当没有念及私情的道理。”
“原来燕王兄长是担心敛经验微薄,办砸了案子,敛还以为......”傅敛眉头一皱,忽然呛咳了起来,话也说得断断续续,“燕王兄长也听信了外头谣言,误会敛……”
傅琰察觉不对,连忙打断他,“太子深居东宫多年,自当不会私下与朝臣有所牵扯,本王明白,又岂会同他人一般误解太子。”
傅敛略一怔,轻擦过唇角,慢吞吞补上后话,“误会敛偏信荣安县主貌丑无盐,狭隘善妒。”
傅琰眸色一暗。
近来多则谣言满天飞,说法层出不穷,原本会错了意也不打紧,不过是些谣传罢了,奈何牵涉朝臣、氏族门阀及东宫,倒教人不得不谨慎待之,更何况他与太子关系素来敏感,实在不宜与那些谣言扯上关系。
众人皆心知肚明,若无太子挡道,燕王会是宫中所有皇子里离储君之位最近的那个。
傅琰笑了笑,轻叹道:“荣安自幼体弱,虽有族亲庇护,可性子倔,不乖顺,总避不开麻烦上身,平白吃了苦头,还望太子审她,切莫太严厉,极则必反。”
这形容,听着不单指一人。
傅敛颔首,“劳燕王兄长费心,圣人体恤,审问权由大理寺代劳。”
傅琰闻言不再多话,与傅昶二人很快告辞离去。
几句话的功夫,天色越发昏暗了,长阶绵延往上,探入模糊夜色,仿佛看不见尽头。
傅敛抬起眼睛,目光落在长阶尽头。
临光殿灯火通明,熠熠生辉,大亮如炽,遥映着阶下那张面无表情的苍白脸庞。
......
傅昶走没多远,突然停下脚步,隔着夜色回望,言语愤然,“也不知圣人能护他到几时,说话竟这般不留情面。”
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傅琰并未训斥他,也跟着驻足遥望,华殿长阶之上,被人搀扶着的瘦弱身影时走时停,羸弱无力。
“他是太子。”
“没什么根基的太子罢了,谁不知道圣人偏爱他也不过是顾念旧人,看他那般有恃无恐,果真是没认清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处境。”
傅昶兀自发泄怨愤,没发觉身边人温和的眉眼已然盈满阴郁。
当年盛宠一时的何贤妃对如今风头正盛的金贵妃来说,是禁忌,是最不能提起的存在。
直到现在都不乏闲言碎语,直言若贤妃还在,这些恩宠哪还轮得上旁人。
于燕王而言,太子亦然。
一个饱受朝臣称赞,素有贤德英才之称的皇子,在皇帝心里竟抵不过对死人的挂念,仅得了区区亲王身份,而让亡妃之子夺去东宫之位。
集通身才华本事,朝臣支持,恩宠极盛的母妃,权势在握的母族于一身,却始终斗不过一个死人,于他而言是莫大的耻辱!
傅琰语气冷下,“行了,若非你当日冲动,他也不会借此说事,这般讽刺你我。”
非要提这个,傅昶也不高兴了,“兄长当日若在场,定也会维护孟大娘的,那荣安素日里就是个不饶人的,行事向来不知后果,此事她才不冤枉......”
对上傅琰分外不悦的眼神,他后知后觉噤了声。
差点忘了,傅琰与时姈的关系,还是有那么几分亲厚于旁人的。
傅琰淡声道:“真相未明,她仍是无辜,你那日险些逼死她,现在人醒了,于情于理都应当去赔罪。”
傅昶扭开脸,手掌按在腰间挂着的短剑上,年少稚嫩的脸上透着些许倔强,不见丝毫悔意。
“别以为宫外谣言纷纷,没一桩提及你的便能松口气了,敬国公眼下又是对付孟府又是抓刺客的,尚顾不及你,还能容你躲在宫里喘口气,待他过后想起你来,执意追究,圣人也护不住你,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