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妻徒刑》猫伶

46、鹰（3）

　　总的来说，林翊家不大，两室一厅的房子不到五十平，却不显得局促，收拾得井井有条。谢染不是没进过林翊的办公室，他桌上甚至有些乱，这样看来，他妻子定是个贤惠的人。

　　当谈话开始的时候，谢染看得出，林翊有很努力地证明自己对她没有任何想法。不仅是对她证明，也是对自己儿子证明。

　　他们所在的是用推拉式玻璃门在客厅里隔断出的一处空间，两侧做到了绝对的公开透明。

　　这处空间很小，被最大效率地利用起来设计成一个小书房。两面壮观的书墙，中间只留下一个长方形的部分当窗。书挤得满满当当，大多为法律相关，这类书的装帧郑重色调深沉。以书脊为砖，便是莫兰迪风格的花色厚墙，使人感觉莫名复古、空气稀薄，却安全。

　　与整体画风不太协调的是，一侧的书墙前面立着的两块白板。是学校研讨室的那种，光面，即便在这样暗的光线下也白得发亮。其中一块白板是干净的，另一块上写满了字。

　　“近代史。我有空的时候，给深深补课。”林翊说，目光向玻璃门外瞟过去，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林翊面对玻璃门而坐，可以同时看着他儿子学习。小男孩仍然时不时戒备地瞪一眼谢染。

　　她当然没有功夫思考如何拉拢林翊他儿子，此时此刻，如何对付林翊本人才是头等难题。

　　——她能猜到这场对话的主题。林翊要对昨晚的一切掌握清楚。

　　她双手插在一起，手心向上，搁在膝头。这是个抄袭了宋情的、不容易暴露局促的姿势。控制住自己的手，让它们不会不自觉地去揪衣角、抠椅子。当心静下来，成功集中注意力的时候，手上的血液脉冲，也无比清晰地通过最敏感的手指触觉刺激大脑。

　　噗通、噗通，谢染知道自己很紧张。

　　直到现在，她也不愿怀疑他，为此，她找了许多理由。

　　比如，那个电话是胡燃向他询问该怎么办，所以他才会知道许茂才是真凶，但他并没有给出包庇许茂才的指示，指示的另有其人。
　　比如，若他真的是许茂才的靠山，又怎么会将她调过来砸自己的脚？
　　比如，这么多年他对谢文祥的怀念，绝不是演出来的，本也没有必要演。演戏除了拉拢她之外没有别的益处，而一个拉拢一个孤零零的“落难公主”，又有何价值？

　　但同时，更多的细节涌了上来。

　　比如，看守所的警卫听到她用“林翊”威胁的时候，毫无惧色。
　　比如，他前脚帮她调来了谢文祥案的案卷，后脚许茂才就遇害。
　　比如，她方才在车上刚刚给他下了个套。

　　她被关起来作为“证人”受审，此时公安明明不想放了她，应该对她的情况保密才是，为何林翊会那么快得知她的遭遇？而且，这种敏感案件的法医鉴定结果，一定不会这么快流出。他为什么会对法医鉴定结果一清二楚？

　　玻璃门的隔音效果出奇得好，林翊和谢染都戴机械手表，指针前行的声音大得诡异。两人表针的相位不同，林翊在先，谢染稍稍落后，总像是一个滴答引领着另一个滴答跟随脚步。

　　谢染想：不，你不要又犯想当然的毛病。
　　这世上你能信任的人不多了，而一个电话加上面这些，实在构不成充足的指控理由。

　　“你昨晚为什么去启明分局？”林翊开始问了。

　　谢染缓缓抬起头。林翊背后就是窗，精瘦却宽阔的肩在朝阳下显得很刻薄，他像个被光镶嵌在里面的神父，等待着礼拜者的忏悔。

　　谢染说：“我弄来了许茂才的头发，找技术鉴定科的熟人帮我对比DNA，想印证他就是留下河边血迹的那个人。结果……我被他骗了。”
　　林翊挑眉，“瞒着我做了不少大事。”

　　谢染垂下头，“我本想拿到了成功的结果再向您汇报。我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能拿到想要的结果。”

　　林翊清爽地冷笑了一声，停顿少许，“你怎么会在分局遇上许茂才？”
　　谢染沉思脸：“他和什么人约在了分局对面。我没有看清，但确认他和那人发生了不愉快，离开时候看见了我。”

　　两人沉默地对视着。即便是被加了晨光滤镜，林翊的表情仍然阴郁。川字纹倒是没有出现，只是审视地盯着她，深灰色的眼睛被光线稀释了颜色，让他变得不像神父而像鹰。
　　但是谢染没有畏缩，坦然地让他审视。

　　她对这两个问题的回答完全说了实话。方才在电光火石之间，她决定相信林翊，但是很遗憾，只要出现了一点点裂缝，信任就不再完整。谢染打算将他划为特殊的信任级，不同于那些需要戒备或敌对的人，也不同于高攀这样的绝对同伴。

　　这样的归类让她想起宋情。对于宋情，她基本上是和盘托出的，甚至连兴源相关都不避讳。只是两人默契地避免提及宋卓。
　　这是一种附条件的信任。

　　按照逻辑，谢染模拟出了接下来将会发生的问答。

　　问：你们发生了什么？
　　答：他恐吓我，没有别的。

　　问：你知道他今早要飞去瑞士？
　　答：是案发之后在他的行李箱旁边发现机票，才知道的。林律，您不觉得他飞瑞士这个行为本身，以及这个时机，都很可疑吗？

　　接下来才是撒谎时间，才是真正的考验。

　　但她等了一会儿，林翊却不发话了。异样的沉静让空气和神经一同被烘烤在炉子上，突然，几声沉闷的敲打声打断了焦灼。

　　“咚咚咚。”声音来自谢染的背后。

　　林翊走到玻璃门之前，外面传来林深鹿的闷声：“爸爸，该上学了。”
　　林翊二话不说拉开玻璃门，跨出去，似乎才想起来这边还有人。他回头对谢染说：“等我送他回来。你困了可以睡会儿。”
　　谢染应声感谢。
　　“只许睡沙发。”
　　“。”

　　林翊的离开带走了谢染的压力源。防盗门关上，她就不困了，沙发休想得到她的身体。她在小空间内踱步，不知不觉停在那块写满了字的白板前面。

　　林翊给儿子补习历史，用的是类似人物关系图的板书。保守派的人物在上，自由派在下，按照在历史上出现的顺序排开，两人之间有故事的就连一条线，红的表示敌对，蓝的是同党，注上一点必要的小字。于是历史就成了红蓝两色的丝线织成的布，红纵蓝横。

　　不仅美观，还很清晰，那么多的人物，其实不过是左右搏斗，人类搞不出什么新鲜玩意儿。

　　谢染突然来了灵感。

　　旁边那块同样大小的白板刺着她的眼，板槽里三只笔，红黑蓝。她心想，反正他还没回来，一会儿擦了就是。

　　她现在白板的左上方写下了一个年份——2019。年份下面是名字“许茂才”，旁边写“胡友海”，两个名字的下方，隔着些距离，写“希林制药”。

　　她瞧了瞧，换红笔从“希林制药”分别引出两个箭头指向上面那两个人名，许茂才的标注“伤”，胡友海的标注“杀”。

　　这就是最初的格局，一切的开端。

作者有话说

　　今天考完试很开心，所以，这是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