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情与回忆》十月维秋

8、饭饭之辈

　　诗经里说：蒸之浮浮。想象炊烟袅袅之时各家在厨房里蒸饭，仿佛要把这一辈子的甘甜蒸进米饭里，而米饭的甜香气又自各家飘到道上，是要给这世界加一点温暖。你不得不承认，这就是盛世。

　　所以如果你要说一个人有钱，你可以揶揄地说：真有米。

　　当然如果把它还原成原来的意思，你也可以说，中国一直比较有米。或者，现在全世界都不那么有米了。

　　如果不是现在突然全社会重温“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我几乎忘了米这种东西。

　　对于南方人来讲，没有米，就不构成“吃饭”这个动作，充其量只能叫“点饥”或“胡乱吃点”。

　　根据我从小的记忆，最好的米，当然就是“泰国香米”（当然泰国香米也分很多等级，这我就搞不清楚了），好的米一旦煮熟便香味四溢，端上来一碗自然粒粒分明而香糯可口，细嚼有一股甜香的味道。如果米够好，即使没什么菜，你也会因为舍不得这一碗饭而不肯离开餐桌。所以当时有一则广告专门教育妈妈怎样叫孩子回家吃饭：在别的年老色衰的妈妈们在阳台上大喊大叫的时候，年轻貌美的妈妈把xx香米煮熟，孩子们便闻香而来。这则广告唯一的漏洞就是你很难说这是香米的作用还是年轻貌美的作用。

　　在没有“泰国香米”这个概念之前，公认的最好的米应该是“御田米”。

　　红楼梦里凤姐姐吃的是“红稻米粥”，贾母吃“绿莹莹的碧粳米粥”，光是这红香绿玉，就让人心驰神往。

　　御田米说白了就是皇帝的私家米，原产浙江一带，有胭脂米、碧糯、白糯、粉粳、碧粳。也就是说，光是米就可以把皇帝的餐桌整得五颜六色。封建统治者真是腐败。然而清朝皇帝是旗人，据我的印象旗人总是不太懂得吃米的，你看那几天几夜的恶俗的满汉全席就知道。

　　贾府是住在北方的“南边”人，所以整天剥削劳动者“汗滴禾下土”种下的米，但我记忆所及并没有见过什么“粉粳”“碧糯”，多的是胭脂米和碧粳米，贾宝玉能在给大观园题匾的时候想到“红香绿玉”这样的词，仿佛是吃这两种米吃多了导致的直觉。

　　有一回林妹妹和宝姐姐说话，宝姐姐就说了一句“食谷者生”，米比要还要养人，我还想看看亲爱的宝姐姐能提供什么好的粥，结果她说的是万恶的燕窝粥，虽然也说得温暖精致，究竟有脱离广大人民群众之嫌。

　　等贾府衰败的时候，一回李纨到贾母那里吃饭，小丫头居然给乘上了下人吃的米饭，让贾母骂了一顿，结果丫头说：现在不比先前辐射时候了，饭都是做得刚刚好，多一碗都没有。贾府的下人吃的什么米我们可以心照，肯定不会比我们现在的家常米差。虽然只是轻轻带过一笔，而后贾母便要笑着说“看着多多人吃饭最有趣”，但这一回究竟是很辛酸的，显见得贾府一日不如一日。食谷者生，贾府的生命之源仿佛也一同衰败掉了。

　　泰国香米虽然香得很，但是泰国人总喜欢佐以味道浓重的调料，把好好一碗饭搞得乱七八糟，也是一种暴殄天物。虽然袁枚并不知道泰国人怎样作践米饭，但也很有预见性地提到了：“饭之甘，在百味之上；知味者，遇好饭不必用菜”

　　“泉溲色发兰苕绿，饭熟香起莲瓣红”，也只有中国人，能把一碗饭吃得这样活色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