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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章 忆 ...

  •   六、

      人间已过四月天,轻絮漫天,历过突然的狂风大作,雨后甚是垂影覆清浅。

      “夫子,您这般坐在凉石上,不铺个席子,鱼没上钩的,您先病下了。”

      言毕,一身着粗布衣的消瘦书生递上一席草席,搀扶起水池边佝偻着肩背的老者,轻轻铺上草席。

      老者抚摸着胡子,手中还拽着鱼丝被吹入水中的鱼竿,笑呵呵道:“晋儿心细,却需要同时明了释怀得度的道理。”

      迎上来就是被师长训了一句,韩晋默默点了点头,默笑他悬车之年的老师还似顽童般水池边嬉戏起来,就这么席地而坐,对于师长的训,韩晋从来都是默记在心,不予反驳。一是师长字字千金,二是言之有理,对于师长,也是三分照料,七分敬重。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还是要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晋儿呐,这天下太躁动,脚踩着黄土便泛起水,尔等生于这世代,定不可怨天尤人,兜兜转转无非是走过自己这一关。”

      五月过半的山头笼罩着湿润的薄物,山间潺潺流水拂过老者的拐杖,流向斑驳树林中。师徒两人一前一后,你一言我一语,与溪水逆向而行,步履瞒珊走向一处洞涯石群。

      “师长!您这是又到山间垂钓?可钓到了大鱼?”

      “师长垂钓之心不在得,趣在戏水观山,师长,您说,我说得在不在理。”

      行至石群小路口,几身布衣书生簇拥而上迎着老者就往洞涯里走,七嘴八舌谁也不输谁地说辩了起来,老者眉开眼笑全然不顾徒儿们把他围得水泄不通。

      “行了行了你们几个猴精,师长行山路而下腿脚要歇息,快些让师长坐下。”

      尾随老者身后的韩晋拨开聚拢的师弟,搬来布毯子铺在石阶上搀扶着老者缓缓坐下。

      簇拥着的徒儿像是得令一般闭上了聒噪的口舌,乖巧地各自搬来布毯,整整齐齐排成行列席坐在老者下一层的宽广台阶上。

      韩晋倚坐在老者附近的凉石上,眼光扫过下面的师弟们,再望向师长,安静地完成了清点师弟的工作。

      “郑某人年事已高,寒来暑往,遥想当年躲避战乱,误入此处,脑子里更是一团浆糊,以为呀,是那将死前走过极乐世界哩。”老者一番自嘲引得阶下成群的弟子连连发笑。

      他摇起手上草杆编织的扇子,目光飘向了远方。

      “你们师祖呐,他碰巧就在那石头上静心,见我这踉跄的鲁莽小子就是忍俊不禁,我至今都记得他那眼神光。师祖韩巍给郑某人取这茨字为名,郑某人就随了这个字,留在这山间,承袭这满膝弟子,可终有一日,终有一日.......”

      郑茨的目光从远处收了回来,落在了徒儿们的身上,“终有一日,天下苍生要将你们踹回他的兜里。”

      弟子们面面相觑,相继低头。

      “哈哈,郑某人胡言乱语。这世事难料,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你们中,谁有这胆魄不畏逆水推舟?”

      “我!”

      人群沉默不语片刻,就被一声稚气嗓音打破。

      弟子们统统回过头看向因年纪稍小坐在后头的师弟们,寻找着发出这声音的源头。

      “我有!”那孩子又补了一声叫喊,让老者确定是他。

      郑茨咧开嘴地笑了笑,摆手招呼这个小徒弟上前。

      人群中走出一个只到其他师兄腰间高的孩子,双瞳剪水,炯炯有神,稚嫩的皮肤泛着红霞,年纪轻轻便眉梢秀丽,发丝渗透了汗水黏在了脸侧两旁。

      他脚步轻快,奔跑到了郑茨跟前站直了身子。

      “你说,你为何有这胆魄,身处乱世却能成自我。”郑茨收起了笑,慈爱地问道。

      “师长,有曰道‘能执干戈以卫社稷,虽欲勿殇也,不亦可乎?’即便是逆流的水也是无形之力,也可用之,成事在人,顺流还是逆流又与我等何干?”

      “哈哈哈......”郑茨抚着翘起的胡须爽朗的大笑了起来,看向嘴角含笑摇了摇头的韩晋,孩童的话语掷地有声,掷得阶下一片师兄唏嘘。

      “方时呀方时,我为这天下苍生怕你三分呐,哈哈哈。”

      见师长并没有责备自己反倒是乐呵呵笑了,台阶下的师兄也忍不住跟着大笑了起来。方时原本还在为自己突如其来的血气方刚暗暗愧疚,见此,心就放了下来,乖巧的侧身坐在了郑茨的脚边。

      “时日不等人,转眼间小方时已三尺高了,天天粘着为师教你打鱼,怕不是能下水捉鱼咯,用不着为师了。”郑茨苍老的手搭在方时后枕处,轻声说道。

      方时不说话,静静的屈膝在老者身边,郑茨如同他慈爱的爷爷,爹娘离开的早,世界上只有郑茨能给他说不清的温暖,是他的亲人也是他的严师。

      片刻后,天边传来阵阵稀里哗啦的盔甲声如闷雷,打断了郑茨与徒弟间的戏语,韩晋第一个站起身,伸手示意一众弟子不要起身也不要言语。

      浩浩荡荡,一队身穿兵甲的官兵穿插进了静谧的树丛,打碎了这番静谧。

      “各位军官,不辞劳步至此,何事之有?”

      韩晋快步走下石阶,第一个迎了上去,生怕是这一队凶神恶煞冲着了一票师弟,虽是心中汹涌起伏,嘴上还是守着那一丝平静和恭敬。

      开头第一个看似士兵将士领头上前作了揖,眯眼斜看着韩晋道;“奉大凉君主之命,前来恭迎郑先生出山,召其为我庭中谋士。”

      身后一群师弟纷纷站了起身,一派护老师于身后的架势散了开来。

      韩晋直起身子,朝身后做了和摆手的姿势,示意师弟们不要过激,沉了沉气道;“我门规训从来都是深山不出,自读诗书,从不过问政事,大凉君主赏得我门才识,定深知我门戒规,劳烦将军请回。”

      “大胆!”将军身旁的一名将士手指一剔,佩剑已出了鞘半截。

      见这光景,护着师长的徒弟们纷纷上前一步。

      将军盯了一眼韩晋,说道:“韩先生饱读三坟五典,连这识时务也不通晓一二?”

      “在下才疏学浅,望将军见谅。”

      见韩先生毫不退让,将军挥手示意道;“给我拿下。”

      一众将士簇拥而上,扑向手无寸铁的书生们。
      这些书生除了平时劳务农活,提提重物,天天捧着四书五经的手哪里招架得住这些见过人血,厮战沙场的士兵们。
      有的被擒住在地上无法动弹,有的还咬着牙顶着劈头盖脸的兵器,年纪稍长的两个师兄手揽着一群孩童年纪的小师弟,步步往后退去。

      韩晋见状也加入了反抗中,哪怕是无补于事的挡身在前。

      “都住手!”

      一阵严厉的叫喊,震住了众徒弟的反抗,士兵们也纷纷望向那位怒吼的老者。

      郑茨放开搂紧方时的手,挺身站了起来。

      “郑某人,跟你们回去!”

      “师长!”韩晋闻声,连忙喝住郑茨。

      郑茨摆了摆手,道:“魏将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犯不着这般动粗,郑某人跟你们回去便是,将军带路吧。”

      “师长!....万万不可!”
      “师长!....”

      老者无视身后徒儿们欲哭无泪的喊叫,伸手拿起拐杖就要走。

      “师长!”

      脚边的小方时双眼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怯怯看着郑茨。

      郑茨弯下腰轻声对他说了句:“不怕,郑某人去去就回。”

      小方时松开抱紧郑茨脚腕的手,韩晋连忙上前搀扶郑茨下石阶,不情不愿地站了良久,才低着头扶着老师一步步朝士兵们驶进来接郑茨的马车走了过去。

      方时憋紧了脸,转身扑向了一个师兄的怀里,埋起脸来,闷不做声地掉眼泪,心中憋屈得不行。
      师长这一去,若是落得与师祖同样的下场,该如何是好。

      方时第一次迫切希望自己能像韩晋师兄这般年纪,能做出反抗,能想方设法把师长救回来。
      可他还只是个三尺高的孩童,还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出了眼泪,真是越想越气,心中一股被埋藏许久的怨恨从心房深处的角落被愤怒挖了出来,瞬间充填了方时的内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六章 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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