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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拾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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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变成了浅灰色,许许多多的画面像是无声的老电影,一幅一幅地放过。唯一可辨的只有灰黑两色,其他皆是模糊一片,分不清、看不明。画面时时变换,明明都看不清明,心里却又有一种莫名的悸动,回应着这些画面中无声无形的情愫。
这是梦。常有人说,梦是前世的记忆。
这些灰黑勾勒出的场景,是否是我在奈何桥上偷偷少喝了一口孟婆汤而未除尽的记忆?那样的熟悉。
“妈妈,妈妈!”
我仿佛看到了一个不足身量的小男孩向屋里奔去。虽不见容貌,我却就是知他面容俊俏。
是故人,还是肖似故人?
那一声声“妈妈”的呼唤,大概就是出自他的口中,甜甜的,好像每个字都酥了一层蜜。
屋中一切事物都隐于晦暗之中,唯见一个席于案后的女子。同于那个男孩,我的眼睛亦看不见她,却能感受到她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女子。她就好似皓空中的一轮婵娟,皎皎月华是她的光彩,浅浅兔钩是她的微笑,而灼灼明星是她的诚服者……只有她,是无垠天穹中最闪耀的一颗。她对着飞奔而来的男孩莞尔,那恬静的笑靥让人不敢正视,仿佛那是一种亵渎。
“这‘四君子’是妈妈画的吗?画得真好,妈妈可以不可以教逸儿?”
“好啊,妈妈以后一定教逸儿。还教逸儿画花鸟鱼虫、青山绿水,怎么样?”
那女子拥着小男孩,眼里满是温和的笑意。那便是美的,如楚姬所言的“美而不艳、媚而不妖”,因为那笑意由心思而发、为自然而成。
一切都慢慢隐去,安静地消失,就仿佛一切在沉寂渐渐羽化……
还是那个房间,却不见了那恬静的女子,于是这整间屋子都变得压抑。无法喘息,即使将身子弯得更低,还是无法喘息。
“妈妈……妈妈……”
撕心裂肺的哭喊,响彻了整间屋子。一声声地呼出,一声声地消失在空气里,听不到回应。
寻寻觅觅,寻寻觅觅……不甘心,不死心!那般坚持地找你,不惜上天入地——
可,你在哪里?
听着那男孩的嚎哭声、叫喊声,我的心底是那么痛,像有一把刀在一片一片将我胸腔中那最脆弱的东西一点点削去。
“妈妈!”
……
“逸儿——”我猛地坐起,大脑像是在一瞬间开了下路,呆呆地看着眼前这陌生的环境以及……不远处那陌生又觉熟悉的身影。
大概发现我醒了,那人回过头来。一瞬间,我仿佛听到了梦中那个小男孩的声音,一声一声呼唤着“妈妈”,从喜悦到悲戚。他走近了几步,让我可以看得很清楚他的脸了——刹那间,我觉得天旋地转,时间永凝。
“剑天……哥哥?”那声“哥哥”很轻,轻得没有声音。
那么像!
除了镜子中那个看得见、摸不着的虚无自己,世上还会有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吗?
我是不是在做梦?
如果是做梦,我不奢求许多,只求能稍稍长些,足够我看清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嘴……就可以。
他那熟悉的眉宇间有掩饰不住的惊喜。太高兴,他似乎都忘了礼法规矩,一步跨到我的床前半着着,紧紧握住我的皓腕。
这样的笑容,这熟悉的笑容,我有多久没见了?
他的嘴,张张合合了好一会儿,良久才有了声音:“你,你还记得我?”
如果这是梦,只要这是梦……一切都可以,对吗?
我的心挣扎了须臾,终是想放任自己。我看到自己的手慢慢覆上了他的脸,顺着他的面庞一点点滑下——这是他的眉,这是他的眼,这是他的鼻子,还有这里是他的嘴巴……
“剑天哥哥,你是剑天哥哥。”我攀上他结实的胸膛,侧耳倾听,我听到了强劲有力的鼓动的声音,“剑天,看啊,我是多么思恋你,连我梦中的你都好像这么的真实。我这样的想你,你怎么就舍得丢下我?你怎么就舍得了呢?哥哥。”
许久,我被推开。他镇定不惊,毫无异色地凝视我,缓缓地,用一句话,残忍地击碎我这个短暂而美丽的梦。他说:“你认错人了。”
天旋地转,我知道再美好的时光也难以定留,时间还是无情地流淌、流淌……可为何还要给我这个梦?
我同样静静地看着他,忍耐着,把持着。可是我终究不是石头,我有感情,我知道痛!我的脸还是被沮丧的情绪一分分点染,我闭上眼,像鸵鸟一样将头一寸寸埋低。
“未月……”猛然抬首,只见他满眼柔情。
我心迷茫,分不清明,迎着那温柔的神情,若是故人,我该满心欢喜地回应一笑……忽而想起他非剑天,再如何的相像也并非剑天。心中戚戚,我下意识避开了那眼神。
他说:“我是……我是你的哥哥。”
我不明白,直愣愣地看地……片刻后,好像豁然醒悟了……
我翻身下床。
全天下,我独孤月只有一个哥哥!
这自称为我“哥哥”的人并没有拦我,任由我乱搭乱撞地出了这座院子。
眼见大街上繁华如斯,我却早已却没有出来时的那份玩乐之心。找不到霍去病,又不知哪儿才是回乔坊的路,于是一人在路上漫无目地游荡。
行人匆匆,我亦匆匆,人生更匆匆。所有的人在我生命中都不过一个过客,匆匆地来,然后匆匆地去。我不该留恋,我也不能留恋!
如同幽魂般在路人中穿行,我轻轻地哼唱着: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无觅处……”
唱着唱着便无声地落泪,眼前一片模糊。
忽然撞上了一个人,我被相互的作用力弹撞得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旁人许是觉得我被撞傻了,竟然对撞到自己的人连连颔首,声声道歉。
肩头一紧,被人捏住,好像是有人在问我:“是谁欺负了你?”
这声音似乎在那儿听过……
我傻傻地抹了抹了泪,发现此人正是那日的救命恩人——去病称呼的李叔。
“多谢……嗯,多谢了。”不知如何称呼,我便含糊带过了。
“在下李……少卿。”大概是泪眼模糊了,我竟看到他在报自己名字时若有所思地遥望天际。听我学去病唤了一声“李叔叔”,他才缓缓地回视看我,一愣又一笑。未等我开口请求,他已经想明白我想说什么一样,温和地笑道:“李叔叔现在送你回宅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