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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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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佳禾再没见过张老师。
消息不知道是怎么传出去的,先是在家属楼院子里闹的沸沸扬扬,后来传到厂子里又升级了一个版本,大抵脱不出痴心女负心郎的故事,倒是被说得越来越戏剧化,像真的一样。
佳禾的父母曾去医院看过张老师两次,学校里即将期末考试,佳禾每次想跟去,父母都是不许。
不过万幸,张老师恢复得很好,没几天就出院了,听说她出院当天直接就坐着飞机去了香港。大概是一刻不想留,或者是一刻没法留,又或许,是一刻也不敢留。
直到真正长大后佳禾才明白,那个冬天,张老师之所以收到香港的录取通知书后仍留在这个小城市做舞蹈家教,原来是在等。只是在等,等江清明和她一起去香港。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当时的佳禾还体会不到成人世界太深沉复杂的感情,只是单纯觉得,不用再学跳舞,自己的生活又回到了从前的两点一线,平淡而让她感到安心。
期末考试来势汹汹,把课余时间都用来学跳舞的佳禾毫无悬念地成了班级垫底。
尤其是她最不擅长的物理,更是打破了年级物理最低分的历史记录,以至于物理老师那干瘦的小身板像拉满的弓一样,在课上直接吹胡子瞪眼指着佳禾的鼻子下达指令:“其他科我不管,但物理,无论如何,这个寒假你必须来参加我的补习班!还有,从今天开始,你们几个成绩最差的,放学后都来我办公室补课一个小时再回家!”
高一年级晚自习下课时间是八点二十,冬天的夜里已是漆黑一片,再去补习一个钟头然后搭公交车回家,怎么也要晚上十点了。课间时佳禾跑去小卖铺给家里打电话,父母倒是一口答应了,只嘱咐她晚上和同学结伴回家。
高一年级的放学铃一打,几个蔫头耷脑的,像被铐住的囚犯一样自觉地排成一串往物理办公室走。佳禾背上书包跟在最后头,忽然肩膀被猛地拍了一下,她回头,看见周静婵一张笑容奕奕的脸。
“你也去补课?”佳禾问她。
周静婵很自然地将胳膊搭在她肩膀上,和她并肩一起走:“我本来物理就差,这次又考砸了,只好每天再去听老头念一个小时紧箍咒了呗。”
周静婵身高有170,每次和她聊天佳禾都得仰头看她。周静婵这语气听上去甚是凄惨,但脸上的表情却和语气极其不符,唇角的笑容里毫不掩饰地龇出一对可爱小虎牙,眼睛明亮。
几个“囚犯”进了办公室免不了一顿劈头盖脸的训话,训了十来分钟,才正式开始补习。
物理老师絮叨是真絮叨,可关心学生也是真关心。高一的课业还算轻松,其他老师都走了,办公室里空荡荡的。
他们几个埋头改错题,物理老师在后面拎着热水壶给他们泡方便面。一时间,办公室里飘散着红烧牛肉面的香味。他们几个虾米一样窝在桌边佯装认真用功,其实一个个都猫儿一样,一闻到味,胃里的馋虫就早被勾起来了,就等着那声悦耳号令。
物理老师看着几个学生的背影,脸上早绷不住笑了,声音却故意压得低沉:“过来吃面。”
几个人如蒙大赦,一人领了一碗,在办公桌上铺了几张报纸,头挨着头围了一圈。大约是人多吃饭香,每个人都吃得畅快淋漓。
周静婵哧溜着面,佳禾凑过去小小声跟她咬耳朵:“我以后要好好学物理了。”
周静婵瞅着她一本正经的表情,笑得噗出一口面汤:“看你一副要为了物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样子,是不是也太好打发了,老纪一碗面就把你收买了。你这样啊,以后要被男的骗的。”
佳禾不知怎么忽然想起江清明,她大概的确是好收买,在医院时,江清明给她买了一瓶热露露一包饼干,她就断定他不是坏人。后来谣言越传越烈的时候,她还死气白咧地为他和张老师跟别人辩解。她自己也想不通,其实归根结底,她和他也只那一面而已。
佳禾正出神,外头三晚的下课铃声大作,一个脑袋从办公室门口探进来。
走廊里的声控灯坏了,一闪一闪的,门外传来高三年级下晚自习的哄闹声。她没看清,只看出是个男生,因为个子很高,头顶都快碰着门框了。
物理老师招招手让他进来,男生推开门走进来,面目一下子变得清晰。
佳禾这回看清了,竟然是纪井然。
“有事啊?”物理老师抬眼问他。
纪井然朝他们几个被“留堂”的看了一眼,有点难为情地挠挠头:“忘带钥匙了。”
物理老师抬手看了看腕表:“我们也差不多结束了,你等会儿我,讲完这最后一道题,我跟你一起回家。”
佳禾愣愣地看着纪井然,后知后觉地去看其他几个同学的表情,包括周静婵在内的几个人都是一脸的云淡风轻,看起来早就知道这两人的关系了。
佳禾咬着白色的塑料叉子,盯着面前的习题,心思早就飞到了老远的地方。
这么一想还真是,物理老师和纪井然都姓纪。
她总算知道自己的物理卷子是怎么飞到纪井然手里的了。
可是他拿她卷子做什么?佳禾还是想不通,或许......只是碰巧拿错了吧。
最后一道题她听得更加云里雾里,直到背上书包走到操场上,被冰凉的夜风一吹,才陡然清醒了些。
她把脸埋在厚围巾里,和几个同学并排站在自行车棚边和老师道谢说再见。物理老师喋喋不休的叮嘱中,纪井然很快取了车子出来,一只手推一辆,几个正被念经的俱是一脸看救命恩人似的看着这位出名的学霸高三学长。
“爸。”纪井然将其中一辆放在纪老师身边停好,然后挠挠头发:“上次我打篮球不小心砸了的同学,就是林佳禾。”
纪老师很惊讶,挺歉意地看了看佳禾,然后跟儿子讲话的语气都瞬间严肃了起来:“你这孩子,打个篮球居然也能把人砸了,还是个这么瘦瘦小小个姑娘,出去可别说你爸是一中教物理的!”
这清奇的脑回路让佳禾有点难以消化,想着纪老师不愧是物理老师,发散性的逻辑思维跳跃得实在让人追不上。
其他几个人没憋住,都捂着嘴笑起来,气氛变得轻松愉快许多。物理老师自己也被气笑了,嘱咐他们几个回家注意安全,跨上自行车和纪井然一前一后走了。
纪井然骑的是一辆蓝色的山地车,自行车后头有一个小尾灯,经过路灯时被光线折射得红红闪闪的,在冬夜里像簇小火苗一样。
佳禾的目光正追着那越来越远的小红点,周静婵拽着她的胳膊跑起来:“快走吧别看啦,再这么傻站着就赶不上最后一班六路车了。”
虽说放学晚了,但和他们一起从学校出来的有很多高三学生,倒也很安全。只是城市小,公交车线路就那么几条,每天晚上十点钟公交车就停止运营了。人多车少,就看谁能先挤上去。挤不上的,就只好几个顺路的拼一拼凑一凑,花钱打车回家。高中生平时本来也没什么富余的零用钱,禁不住天天打车,所以很多人宁愿选择迎着冷风骑车回家。
佳禾从小协调能力就差,所以一直都没学会骑自行车。小孩骑自行车一般都是爸爸教的,她爸也教过她几次,后来嫌她太笨就失去了耐心,久而久之就搁下了,反正女孩子不会骑自行车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倒是周静婵,众所周知的运动细胞好,第一次参加全校秋季运动会时就给他们班拿了很多项荣誉,成了一中有史以来第一个“重武不重文”的校花。
“你怎么没骑车?”佳禾问她。
“大冬天骑车多冷。”周静婵哈了口热气,搓手:“对了,一会儿公车来了你可跟紧我,别让人挤丢了,听见没?”
等车真来了,佳禾才见识到末班车的威力,乌泱泱的人。还没体会到各科老师天天挂在嘴边念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现在倒是提前见识到了。
周静婵一只手背过来拽着她的胳膊,像尾鲤鱼似的顺着缝死命向里钻,她自己也豁出去了地紧紧跟着。
最后俩人还真都上了车,佳禾个子小,夹在摇摇晃晃的人墙中间,抬头看着周静婵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审视着车外边的手下败将,表情要多嘚瑟有多嘚瑟,要多得意有多得意,丝毫没有一丁点作为校花的偶像包袱,下车时还在跟佳禾逗贫,说明天晚上再带她“纵马驰骋,收拾山河”。
佳禾不用换车,跟着六路车晃悠到家,刚好十点钟。佳禾爸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呼呼大睡,电视上正播着地方台的晚间新闻,佳禾妈坐在旁边打毛衣,跟她说饭在锅里。
佳禾哦了声,从书包里拿出物理卷子给母亲签字,签了字就是代表同意假期让她参加老师组织的补习班,明天要拿给老师看。
她细细地解释,佳禾妈嗯啊两声,抽空随便看了眼,接过笔在空白处签了。
佳禾抿着自己也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笑意,将卷子在膝上铺平,仔细叠好,夹进物理课本,然后才放进书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