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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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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昭如被父亲骂得抬不起头来,更不敢同父亲争辩,只有诺诺。
沈骏看着他恭顺隐忍的样子,却只觉得火气往上顶,声音便又提高了几分:“你抬起头来!看着我!君子坦荡荡,你作这番小人姿态给谁看?!”
沈昭如真是委屈,更有些恨自己内心的怯懦,竟终究不敢在父亲面前辩驳一句,只得抬起头,尽量收敛着情绪,恭谨着声色:“儿子有错。”
沈骏却没有理他,只扬声叫“弘之”。
书房里传出斥责声的时候,弘之便已候在门外,立时便进来了,低眉顺目地站在雕花木屏风外,仿佛不见地上跪着的沈昭如,躬身道:“老爷有何吩咐?”
“叫明如过来。”沈骏对弘之的态度明显温和了许多。
弘之应了是,却没有立即退下。
沈昭如再也无法隐忍,猛地抬起头来:“大人,大人有话尽可教训儿子,何必迁怒大哥?!”
沈骏并没有为他的顶撞生气,而是眯起眼睛看着沈昭如,微微一哂:“你怎知我是迁怒?”
这一问,沈昭如心里竟有些迟疑了,嘴上却不由自主地吐出一句:“大人不是迁怒,何必忽然唤大哥来!”
这下沈骏是真的有点生气了,不过他涵养功夫十分到家,断不会当着小厮的面发作儿子,因此只对弘之吩咐:“怎么还不去?”
弘之此时才知必定没有转圜了,忙告罪退下。
沈骏这才转向沈昭如:“待此间分说明白了,你便回去好好思过!”
“思过”两个字咬得极深,沈昭如明了那不过是罚跪的体面说法,不由心中发苦。父亲果然是惹不得的。
不待他应命,沈骏便又补充道:“这几日都不许出门去。”
沈家世代官宦,虽然重视子弟读书,却也不限制子弟与同侪交游,沈昭如即使在备考之际,仍偶得闲隙去与二三好友小聚,此时大考已毕,却落得被禁足的下场,说不得便是应了那句“乐极生悲”。
沈昭如不知父亲还有多少折磨他的法子等在后面,赶紧俯下身去叩了一首:“儿子知道了。”
沈骏见他服软,便也不再多说。
书房里父子两个一坐一跪,仿佛沉默了许久。
门外传来弘之的声音:“大人,大少爷来了。”
沈骏清咳一声:“进来吧。”
弘之推开门,却只有沈明如独自进来。
“大人安好。”沈明如看见了地上跪着的沈昭如,却没有多话,只对沈骏深深一揖。
“大哥。”沈昭如已是跪着,便只略一欠身,算是行礼。
沈明如点点头,微笑道:“你又如何惹了大人不快?”
他笑的时候,眼角的一道伤疤就更明显些,这让沈昭如心里蓦然一紧。
沈明如是沈骏寄予厚望的长子,十四岁便中秀才。原本沈家家学渊源,子弟进学并不须假借他人提携,但沈明如天资极好,沈骏觉得仅为帖括之学未免有些辜负,便允了儿子之请,许他入山去拜访常云先生。谁知山高谷深,不幸遇了强盗,明如身被刀剑,跟随的书童也死于非命,幸而常云先生访友归来,才将他救下。常云先生本为世外之人,不愿与官宦人家有所瓜葛,却爱重明如的才气,又想他是为了向自己求教才受的伤,便纳入门下,倾囊相授。明如虽得此指点,学问大进,却因为当初的一劫破了相。朝廷选才,才学人品固然要紧,但若相貌不雅,亦无法进士及第,不能成为高官,沈骏无论如何不忍儿子以韬略万方之才辗转于小吏之间,明如便从此断了仕途。
沈明如没有继续科考,只在家中治学,亦为沈骏筹谋擘画。好在他下头还有两个弟弟,可为沈家继业。谁知大弟曛如未及进学便已夭亡,家业不衰,便只在小弟昭如身上。明如年长虑深,深知其中利害,因此亲自过问昭如的学业,耳提面命,从无松懈。正是因为有他指点,昭如才能如此顺利笑傲科场。
沈昭如对兄长且敬且畏,兼有些许莫名的愧疚之意,最不能见兄长低眉顺目委曲求全。因此他每每忤逆胡闹,沈骏懒得同他计较,只唤了明如来狠狠训斥,他立时便痛哭流涕悔过自新了,十多年来,屡试不爽。
然而随着沈昭如年纪渐长,对父亲这种做法的不满日益加剧。他甚至一度怀疑兄长是自觉联合父亲上演苦肉计逼他就范,这个想法却又让他狠狠地嫌恶了自己一番。沈明如那般胸怀,如何会像他想的一般呢?
4.1
沈昭如心中滚过诸般往事,脸色变了几变。
沈明如却始终神态平和,一如往常般淡定地瞧着他:“怎么,自己都没脸说么?”
“不是。”沈昭如急急否定,却真有几分不知从何说起,踌躇了一下,才仰起头,问沈明如:“大哥若是科举中试,可愿意去东宫陪太子读书?”
那一双眸子里跃动着意气勃发的神采,让沈明如心中一动,进而感叹,自己如他这般年纪,只怕早已无有这份赤子情怀了。
然而老父在堂,沈家的列祖列宗在天之灵,都不允许沈昭如做个赤子。沈明如只得板起脸,严肃道:“太子乃国之储君,辅教太子乃为社稷筹谋,正是天下重任,自然当仁不让。”
沈明如一字一句,令沈昭如如遭雷轰。难道竟真是他的不是不成?
沈明如见他不说话,便问:“你莫非便是因此惹了大人不快?”
沈昭如只得低头:“昭儿错了。”
沈明如心知他并未心服,也不点破。沈骏还在上面坐着,他自然不能让父亲久候,便欠身对沈骏道:“大人,昭儿既已知错,便让他回去思过吧。儿子无能,教得他如此,愿领父亲责罚。”
沈骏见沈昭如肯服软听话,也不再多说,毕竟沈昭如才刚刚中试,便“嗯”了一声,吩咐昭如:“你先回去吧。”
沈昭如还想分辩,沈明如却俯身去拉他起来,顺势递给他一个禁言的眼神。
沈昭如跪得久了,两腿早已发麻,起身时全借沈明如的力,沈明如左臂受过伤,不能着重,竟有些把不住他,不由皱了眉,赶紧伸出右臂去拉他。
沈昭如见兄长如此,心里更不好受,刚刚憋回去的话便再也忍不住,对父亲恳求道:“昭儿有错,大人只管教训,千万莫要怪罪大哥了,大哥他……”
说到这里,沈昭如再也说不下去,因为沈明如已是脸色铁青。
沈明如见他住口,才缓缓吐出三个字:“你出去。”
沈昭如畏缩地看看兄长,沈明如一脸不可违逆的严峻,又偷眼看了看父亲,沈骏脸上挂着不置可否的微笑,仿佛这一切都和他无关。
情势逼人,沈昭如无法坚持,只好冲沈骏一躬身:“大人,儿子先告退了。”
沈骏略一点头算是答应。
沈昭如到底不放心,转身对明如一欠身:“大哥,我先出去。”
沈明如冷着脸挥挥手,没有说话。
沈昭如出去了,书房里便只剩下沈骏和沈明如两个。
“大人今日好兴致。”沈明如看了看桌上未完的画作,主动打开话题。
沈骏抻了抻肩,全身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声色不辨喜怒:“你是想说昭如中试的事吧。”
“大人圣明。”沈明如笑笑,转到沈骏身后,轻轻为他揉肩,道:“昭如虽然文章锦绣,但性情过于耿介了,今后恐怕还要大人多提点些。他如今大了,不比小时候,有些道理,也不妨说与他。”说着,又有些自责:“也是我太纵着他了,这些年总想着他还小。”
“行了,”沈骏伸手打落明如的手,“春天免不了雨水,仔细着你的伤处吧。”
沈明如神色一黯:“劳大人挂心,是儿子不孝。”
“这些年了,你果然还是放不下。”沈骏敏锐地捕捉到明如的心绪,叹了口气,说出的话来竟有了几分诀别的意味,“如今昭如总算出落出来了,以后我也不强留你在家了,你若有心去承了常云先生的衣钵,便去吧。”
沈明如立时便跪下了:“大人说哪里话!儿子生为沈家子弟,自然当思报国,纵使不能入朝为官,也应尽心极力为大人,将来说不得也为兄弟筹谋。又岂敢心存退意?”
沈骏露出涩然的笑容,探手虚扶了明如起身,叹道:“你不必如此。我沈氏一门,累世服侍朝廷,虽然兢兢业业,临深履薄,也免不了树大招风,如今昭如中试,今上虽点为探花,看似给足了我沈家面子,却属意将他发配至东宫做个侍讲学士。莫说昭如一时不满,便是为父心中,也有些寒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