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第11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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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纪元，夏尔纪1428年，初冬。
鲁瓦尼翁荒原。
漫天黑烟从东方尖塔上空以排山倒海之势汹涌滚来，顷刻间吞没了天地间的所有光线，大地被笼罩上浓重的阴影，在轰鸣声中不住摇撼，近半个月的战争让无数山丘夷为平地，化作焦土。
大量深红色的浓烟从焦黑的岩石裂罅中呜呜喷涌而出，不时有几只形销骨立、浑身冒着绿烟的丑陋生物，在岩石的阴影中快速穿梭，四周诡异的哀嚎声嘶鸣声此起彼伏，整片荒原都好像变成了地狱修罗界的景象。
精灵的军队几经激战，被冲散得四分五裂，许多都消迹在荒原的黑影深处，失去了联络。莱戈拉斯风尘仆仆地骑在马上，背影挺拔冷峻，长发在狂风中微微飘舞，目光如同深邃坚冷的冰箭，直直地刺向远方诡谲的暗红天空。
天地交接的尽头，铺天盖地的茫茫迷雾中骤然冲出一匹骏马，精灵王的传令官快马疾驰而来。莱戈拉斯见状不由沉下眉头，只听对方来到跟前时，撕心裂肺道：“殿下！国王……您最好现在马上回去！”
莱戈拉斯的部队和精灵王的军队完全在两条战线上，平常，两军的指挥官几乎碰不到面，只用渡鸦传信的方式保持联络。
感觉到情况非比寻常，莱戈拉斯二话不说便策马朝精灵王的大本营狂奔而去，跟随着他的几个副将也连忙纷纷掉头追上去。
半日后，精灵王大本营。
军营四周寂静凝重，国王的军帐周围围着所有此次随驾出征的高级军官和贵族将领，精灵王子很快感觉到气氛不对，他跳下马，还没走进王的军帐，迈格洛斯便把他拦截下来。
密林的第一大将满面血污，长发半边断了一大片，杂乱无章地披散在铁灰色肩甲上，左臂吊在胸前，绷带上沾满了血迹，模样实在称不上好。
莱戈拉斯看到跟随在父亲身边的心腹大将如此这般模样，心头便是重重一沉。
银发将军的眼神更是可用满目疮痍、万念俱灰来形容。
“莱戈拉斯殿下……”他抬起右臂按住精灵王子的肩膀，沉痛地摇了摇头，“国王——你父王，已经不行了。抱歉，我没能保护好他。”
莱戈拉斯没有说话，大步上去掀起帐帘便钻了进去。
军帐中没有一个侍从或医官。
油灯微弱的光照出盥洗盆矮架旁静悄的身影。
精灵王躺在长榻上，身上盖着一条颜色极深的暗红毛毯，尽管这样，还是仍然能看出从底下洇出来的大滩血迹，几乎浸染了一半的毯子。
他的长发全部□□涸的血浆黏在了一块，大片大片地顺着翎羽肩甲垂到地毯上，面容倒是十分安详，闭着眼睛，就好像在打瞌睡一样，只是脸上毫无血色，被头发上大片的暗红血色一衬托，竟有一种格外妖冶冰冷的感觉。
他身上的锁甲根本没有卸下来，莱戈拉斯不明白军医为什么没有卸铠甲，还是说，连卸甲的必要都没有了？
王子缓步走过去，单膝跪地伏在榻边，精灵王缓缓睁开一双暗淡无光的眼睛，注视他良久，恍若在想什么遥远的事情，然后又轻轻地阖上双眼，“你陪我说会话吧。”
他的语气仿佛还是一贯的那么平静而冷淡——特别是自从欧罗费尔国王殉战过世后，西尔凡精灵王便更少表露出情绪的波动——但是这话还是不难听出含杂着一股强烈到带有恳求意味的渴望。
精灵拥有永生的灵魂，然而也因此，对于“死亡”有着格外悲恸哀悯的认识。□□的消逝，也代表着一段生命旅程的终结和分离，以及其后更长久的黑暗与哀痛。
莱戈拉斯深深地锁紧眉头，干脆放下另一条腿，双膝跪坐在父亲面前。
“早在半个月前，您就应该离开回密林。您说过，只呆三天。”王子轻轻责难。
“是，我总是出尔反尔，而这点也被你指责了很多次。现在，在我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就饶了我吧，你不希望迈格洛斯对别人说，你的父王是在军帐中被你气死的吧。”
精灵王淡淡自嘲，似乎忽然很豁达老实的样子。医官显然帮他的脸清洗过了，精灵王冷峻消瘦的脸上竟露出几分笑容来，然后意味深长说：“埃尔隆德现在应该已经将‘幽暗密林’更名为‘绿叶森林’了吧。我之前授意他入冬以后可以正式启用新名字，他会让记录官写入年表中，等你回去的时候……”
王的话语忽然止住，平展的浓眉用力皱了起来，仿佛在思索王子安然返回的可能性。
如果没有他拦着的话，王子与食人妖在这荒原中会血拼到什么程度，他真不敢想下去。
虽然这个孩子能力卓绝，并且命大福大，屡次能化险为夷，但有时候精灵王会这样想，王子的命运之所以会如此这般险象环生，是否是因为他生母怀他的时候就多劫难的缘故，亦或是因为自己在那时候对他们母子太过狠心决然，从而种下了罪孽的缘故。
精灵王对绿叶王子其实有很多的愧疚，只要一回想起来，当初那一刻的决定就会像埋在心底的毒刺一样，带起一片阴翳晦暗、血肉淋漓的绞痛感——让他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无法面对这个孩子。
所以他并不太在意王子的种种叛逆、任性和出走，因为那或许都是自己当初亲手种下的因果。
莱戈拉斯.绿叶，如果没有这个孩子的诞生，这几千年的岁月他该如何度过，真是无法想象。
然而，这一切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就好像读了一本长篇小说，因为故事的开头太过美好浪漫而沉醉其中，却没有想到，它残酷的结局其实早已在终章等候，并且早晚有一天会被翻开，迎来最后的谢幕。
——他们终于走完了命运双戒为他们所选择的道路。
现在，他渴望解脱，渴望永坠黑暗，去追随那消失在魔多废墟中的灵魂。
不管它是光明正义，还是丑陋污秽。
“我注定会和‘幽暗密林’共存亡，它是我的影子，当它消失的时候，我也即将消失。”精灵王似乎十分疲惫地闭上眼，几千年的尘嚣都好像在这一刻被封尘落土。
【我不允许任何人向你朝拜，不允许任何生物瞻仰你的神采。你只属于我，瑟兰迪尔。】
埃莱萨国王决定要闯入幽暗密林，向西尔凡精灵王朝拜，然而人类皇帝却消失在了鲁瓦尼翁辽阔苍茫的荒野中，食人妖暴动，东方黑烟滚滚，黑色尖塔耸立。
这其中似乎隐含着某种预兆。
然而……
然而这半个月的征战让精灵王意识到——魔咒已除，魔君已败。
那夜晚缭绕在耳旁，狎昵暧昧的魔音与黑影早已不再复来。
荒原上，根本没有他想要寻找的东西，那都是自欺欺人的妄想罢了。
“父王……”
莱戈拉斯见父亲合上了眼睛，心中忽然掠过一丝恐惧，连忙用力握住父亲垂在榻边的手，说：“我派人把您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您需要好好休息。然后我会想办法让埃尔隆德大人过来——”
“他到不了这里，从迷雾山脉到这里的路线全部都被食人妖军队占领了。”精灵王面容毫无血色，灰白的双唇轻轻颤动，才看得出还有一丝生气。他仿佛满不在乎地道，“何况，我未必撑得到他赶来，就别再拖累他了。我也不想在这时候听他唠叨，有你一个够我受的了，还想找人陪你唱双簧吗？”
莱戈拉斯面上微微尴尬，无语地咽下对父亲不合时宜的冷幽默的反驳之言：“……”现在也不知道是谁更唠叨呢。
精灵王顿了顿，补充道：“你要考虑一下暮星公主的感受。万一，我们谁也回不去的话。”
莱戈拉斯神色一凛，明白他的父王有时候说话不近人情，因而许多人都觉得他十分冷酷，但其实他只是温柔地给予听来有些残酷的忠告而已。
精灵王的话语中也包括了目前仍然下落不明的刚铎新皇。
这是护戒同盟解散以来最惨烈的一场战役，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刚铎或洛汗的人类援军都无法进入荒原，而深陷腹地的精灵军队也无法撤出去，食人妖在死亡沼泽至幽暗密林之间竖起了一道杀戮的死亡高墙，把荒原西边的出口全部都封死了。
整个荒原赫然成了一片封闭的死地，精灵战死的骸骨甚至来不及回收，便被食人妖恶鬼啃食干净。
除去留在密林的西尔凡精灵，或许原始辛达一族的血脉就将在这片荒野上断绝。
精灵王想起了自己父亲战死在黑门前的情景，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深沉惋叹，再度开口道：“我本来，是来带你回去的，莱戈拉斯。五军之战后，我以为再也不会为你分神忧心了，但你毕竟是我儿子。你的祖父死在我怀里时，他对我说：‘别难过，孩子，走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就可以了，虽然你也一直是这么做的。而我一直以你为傲。’这样一想，你好像也跟我没有什么不同，可是我该给你什么样的临别赠言呢？”
欧罗费尔实际上濒死的时候没能说出什么话来，他满脸鲜血，只有一双眼睛还勉强透出一点光来，精灵王只是感觉到那双眼睛在对自己说着这样一番话。
不管怎么说，他只是变向地想用含蓄的方式，效仿他的父亲对他那样，对自己的孩子说点什么。
莱戈拉斯却并没有明白父亲的用意，有些内疚地说：“对不起……无论如何，我还不想放弃。我知道我的坚持会让别人付出生命的代价，但这是我必须做的，牺牲在所难免。”
精灵王沉默着，并没有做出什么评断，只是想到这种想法其实和他自己早年有点像，在认定的道路上义无反顾，认为所有的代价都是为了必要的胜利，这就是信念。
“那你是不是准备把我的骸骨也埋在这？”
莱戈拉斯：“……”
“然后过两天，再把你自己也葬送在这里。”精灵王似乎在开玩笑一般地说着，心想他们的小绿叶一定不会想到，他其实希望自己的骸骨能埋在魔多废墟中。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他无法把这个愿望说出来，也没有人会这样安葬西尔凡精灵王。
“还没到那么糟糕的地步，我们还有希望，而甘道夫是我们目前最大的希望，所以我必须在这里等他的消息。”莱戈拉斯道，“如果继续守在这里，最后是毫无出路，我愿意付出我的生命……”
王子神色坚定毅然，似乎已做好了一切的准备，“我们不能失去他，现在还不能。甘道夫一定会让我们的努力变得有价值。而我不能在这一刻让一切前功尽弃。”
王子停顿几秒，最后说：“不过我一定会让人把您送回密林，我不想看到您长眠在此，就算我什么都不做，埃尔隆德也不会放任您不管的。”
精灵王：“……”
这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为什么情商那么堪忧的家伙，会生出一个情商那么高的儿子来？果然不是亲生的吧！
“当初是我让你去找亚拉松的儿子。”半晌，精灵王道，“可我却没想到，你会这么依赖一个人。”
莱戈拉斯：“……”
精灵王子默不作声地垂下眼睫，或许是角度刚巧合适的关系，他的眼睛轮廓、长睫弧度都跟他生母很像，如此垂下眼帘时，盖过眼底神色的小动作都莫名的有些相似。
机智与狡猾虽然并非同义词，可毕竟好像有着血脉延续的影响。
能够见到这个孩子出世，是这世上少有的几件令精灵王高兴的事情之一。
他活了几千年，快乐的事却如此屈指可数，一件一件都被他小心收藏在心底，小绿叶当然占据了最多的部分，可是他觉得自己对这个孩子又有太多失职的地方，且无从弥补。
比如说，为他指引了一条也许并不太正确的道路。
“人类总有一天会离开你的。”精灵王隐讳地说道，“而对于你来说，那个日子如果是注定的，那么在不久的未来，它眨眼便会来到你眼前。”
“如果我们被困死在荒原上，或许我根本看不到那个未来？”王子苦中作乐般地道，然后顿了顿，执着地说，“如果没有现在的正确，就没有以后的正确道路。在阿拉贡的继承人成年以前，保护刚铎的新政王权，是我们的职责。而这条道路，必须由阿拉贡来引导走下去，他绝不能在此刻消失。我知道您从来不理解我选择的道路，但我认为它是正确的。”
莱戈拉斯眼中闪烁着他一直以来追随的信念，为了表示自己并非独断独行，言下之意把甘道夫也算了进去——可能还有吉姆利，作为护戒同盟时期的成员，谈论起守护白城新皇的责任时，都灵矮人后裔无可厚非地被精灵王子拉下了水——但显然，甘道夫只是一块很好用的挡箭牌，巫师早已计划好了离开中土的日子，当然前提是，埃莱萨国王能够平安回到白城。
如果人皇就此杳无音讯，谁也不知道第四纪元的第八个年头会怎么样（注：第四纪元从夏尔历1422年算起，索伦覆灭是在夏尔历1418年）。
“你总是只替别人考虑。”精灵王道，“阿拉贡的孩子已经会打酱油了，而你自己却还没有娶妻生子，我们林地王国的王族之血后继者，在你心里根本排不上位置吧。我真是，有一个大义灭亲的好儿子。”
他并不是不理解莱戈拉斯选择的道路，只是怕他不能承受伤害而已。就像他自己体会过以后，才知道那种伤痛，无论怎么做好准备，都是承受不了的。
莱戈拉斯淡淡苦笑了一下，坚毅明净的眼睛被半个月以来浴血苦战的阴影所笼罩，暗幽幽的瞳眸深处闪过无奈的光，“等找到阿拉贡，回去以后，我会考虑的。所以也请您不要放弃，不能让我的孩子出世时，就没有爷爷。”
精灵王猛然咳出几丝血沫，被王子最后的那句话气笑得差点要断气。
他知道，王子只是随口说说的，这孩子再怎么装得若无其事，也改变不了精灵在感情方面非常固执而坚贞的特点。
毕竟是他们俩的孩子，情感方面也会继承他们的遗传吧。
“你还记得你的祖父欧罗费尔是什么模样吗？”
莱戈拉斯不知该如何回答，眼睛凝望着父亲，神采不由一暗，惶恐道：“父王……”
精灵王这时候思绪杂乱地想了许多事，这数千年中的无数画面都仿佛幻影碎片一般在他眼前飞速掠过，最后，有几幅画面清晰地定格浮现出来，就好像是眼前刚刚才发生过的事。
——他靠在索伦的身上，呼吸凌乱地看着索伦冰蓝的眼睛，慌忙中好像在说什么难听的话，话语的细节竟已经想不起来了。索伦撩起他耳边的长发，抚摸他的尖耳朵，狭长眼睛慵懒地一眯，轻轻狡黠微笑。
【“兰兰……”】
声音仿佛从遥远的过去带着优美低沉的回音无限回响而来，跨越过三个纪元的时空，仍然滞留在耳旁缠绕不去。
兰兰……
兰兰……
半晌，精灵王微微偏过头，眼底透出一丝温柔的光，注视着王子的那双眼睛，“为什么我现在才觉得你们很像，眼睛——还有，性情……”
当初王子诞生的时候，他还开玩笑地说过，小绿叶跟谁都长得不太像，是不是外面捡来，偷龙换凤欺骗欧罗费尔的呢！这无疑很像某人的作风。
但时光还是验证了血统。
王子似乎继承了他生母的性情，同样的洒脱桀骜，理性而执着，为了自己坚守的东西可以奋不顾身，不计后果。
精灵王笑了一下。
莱戈拉斯不置可否地看着父亲，轻轻蹙眉：“您说我和谁很像？”
他心里想的是祖父欧罗费尔，但是又觉得他的父王说的不是他祖父，毕竟在容貌上，他和欧罗费尔完全不像。
精灵王若有所思地移开视线，如若黑洞一般冷寂的双眼目光迷惘地盯着半空中，就好像那里有一个他们都看不见的幽灵，漂浮在精灵王身上——它是来迎接他的。
“像你的母亲。”他说，“你到底是他的孩子。”
瑟兰迪尔这时仿佛已做好了与世长辞的准备，他累了，倦了，已经什么都不想做了，也什么都顾不得了……可是忽然间，无限的悲伤从眼底溢出，仿佛就要凝成清澈热烈的泪花，然而眼睛里却干涩得流不出一滴泪。
这是他一生中第二次选择面对死亡，然而此刻的放弃又有什么用呢？
他坚持读完了精彩纷呈的故事，才发现结局并非他所能承受，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断在中间最喜欢的地方。
也许他们什么都不会有，不会有小绿叶，不会有索兰灰塔王城。但他们能一起厮守，一起灭亡。
而今，他却已无法再成为戒灵。
作者有话说
第118章 第1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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