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王的权戒》红狸

119、第119章

　　第一纪元265年，艾格诺尔要塞西堡垒，安达提利亚瞭望塔。

　　【“小精灵……如果将来你再见到我，请杀了我，不要犹豫。”】

　　随着眼前人熟悉的目光，记忆揭开尘封。

　　瑟兰迪尔只觉自己仿佛被那双金色瞳眸吸了进去，回响在久远以前的模糊声音让他恍然间有些听不清楚，分辨不清光阴岁月是否在转瞬间倒回了过去。

　　神树纪年，那是很遥远的过去了，虽然精灵的年岁为了省去诸多计算上的麻烦，依旧按年份来累加，但那时候星辰纪元的时光更漫长。

　　他都已经想不起来那个人应该是什么模样，于是努力地去回想。

　　但紧接着，他被一股巨大的黑暗吞噬了意识，紫黑色的血如同喷泉一般从他身上的伤口里涌出，迅速地在他身周形成了惊悚的血洼。他右眼泛出死灰般的苍白，想发出惨叫却根本吼不出声来，就好像全身的血液都被迅速吸干一样，地狱中恶鬼的凄厉嘶吼简直要将他拽向发狂的深渊。

　　迈荣在苏醒的第一刻，几乎没有时间给他考虑犹豫，他微微一怔，连忙拔出精神锁栓，微许血柱从他胸膛伤口中喷溅出来，不过这个伤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他连忙跨前一步，来到瑟兰迪尔身边，将精灵小心翼翼地扶起来。

　　“啊……！”

　　瑟兰迪尔在魔咒的作用下，神志不清地喘息着，面孔僵死一般透出极致的痛苦，嘴里不住发出惨烈的嘶声。他用力阖上眼睛，仿佛是要忍耐住那种恶鬼蚕食、人间地狱般的痛苦，下意识地往迈荣怀里紧缩。

　　迈荣把他抱到一张宽阔的扶手椅上，然后半跪在椅子边，握住精灵左手食指上的权戒。

　　空灵悠长的主神咒语回响在他们四周。

　　幸好戒指中有迈荣的最后一丝光明灵魂，它暂时吸收了精灵身上的魔咒力量，让痛苦得以减轻。

　　索伦算错了一点，瑟兰迪尔长期戴着王者权戒，会受到戒指上的魔力影响，又和他结合了数次，身体和灵魂都早已受到黑暗的侵蚀，而这一刻又恰好是他意志薄弱，放弃生存欲望的脆弱时刻，他会很容易陷入魔咒的腐蚀中，被吞食心志和灵魂。

　　还好索伦刺入锁栓的时间并不算太晚，否则这个精灵就没救了。

　　他将永坠恶鬼地狱，灵魂被囚禁在黑暗中，而□□将快速腐烂消亡。

　　温柔的咒语声渐渐停止，瑟兰迪尔缓缓睁开被恐惧与水雾浸透的眼睛，半晌才能够将焦距定在迈荣脸上：“你……”

　　他动了下肩膀，似乎想起来，迈荣把他按在扶手椅中，蹙眉道：“帕菲索尔。”

　　仁爱之戒中飘出一缕幽魂，一个长发青年渐渐显现出清瘦的轮廓，俊雅柔和的面容上不带任何表情。

　　“迈荣大人，索伦下手太重了，他恐怕很危险。”

　　到底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忠犬，龙族王子见风转舵的态度在这一刻也是毫不含糊的。

　　“去把雅凡娜找来。”

　　龙族王子不敢苟同：“就算是百果女神，也未必救得活他。您的力量只能为他撑一小会儿。”

　　迈荣道：“让欧西去通知乌欧牟，最好让他也过来一趟！”

　　“……恕我多嘴，魔咒的力量一旦突破您的禁制，将会反噬到您身上。”龙族王子怀揣着好意提醒，“小心您肚子里的孩子。”

　　王子的话似乎满含着深意，随后嗖地一下化作一道淡淡白光，飞出了军帐。

　　瑟兰迪尔面貌实在狼狈不堪，他看起来仿佛浑身浴血，头发和衣服上都结满了黑色血块，两只手均惨不忍睹地垂在扶手边，胸口半敞的衣襟里隐隐约约浮现出蛛网状的黑色血痕。

　　迈荣为他拨开脸颊边被血污浸透的发丝，道：“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尤其不能放弃生存的意志。魔咒会对负面的情绪产生回应，加重对你的侵蚀。你必须抵抗它的诱惑。”

　　“你……”瑟兰迪尔恍恍惚惚的眼睛盯着蓝发的精灵，警惕和犹豫交织着从眼神中微微流露出来，更有一份深切的痛惜隐在眼底。

　　迈荣淡淡笑了一下，明知道精灵指的不是这个，却还是温和地道：“我们见过面，不过是在很久以前。”接着他叹了口气，仿佛是在感慨命运的安排。

　　【“……如果将来你再见到我，请杀了我，不要犹豫。”】

　　那陪伴着金发小精灵度过成长期的话语和声音，从那时候起，便被永远铭刻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

　　然而时过境迁，乾坤扭转，已然什么都不能遵照当时的约定。

　　瑟兰迪尔看着对方额头中心的金银火印，回忆的思潮渐渐在眼底退去。

　　他想抬起手，却完全做不到，这种感觉和他在希斯隆监牢里时很像，但身旁的人给他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于是，他释怀地说道：“你不用费心思救我了，我只想求你一件事。”

　　迈荣冷静得近乎残酷地说道：“你想得太理想化了，实际上，事情根本不会按照你如此理想的剧本来演变，你变成戒灵以后，索伦真的会放过诺多族吗？你如此决绝的态度，万一适得其反呢？而就算你提着索伦的人头去要求诺多撤军，万一两军还是开战了呢？你怕索伦会血洗这里，因此让所有人都撤走，但这却并不能阻止索伦如果真想屠洗北方精灵城的话。你不应该牺牲你自己，完全没有必要。”

　　瑟兰迪尔眼睛无神地盯着空中的某一点，里面清清冷冷的光如同剑锋一样明亮，似乎倔强不甘地想要挽留住什么，最终却只能放弃道：“你是想说，这场战争必然会发生，已经无可避免了？”

　　迈荣沉着镇定地道：“我明白你希望将你的信念坚守到底，但从你原谅索伦的那一刻起，这场战争就注定早晚会发生。”

　　瑟兰迪尔瞳孔骤然放大，僵直地凝视着半空，右边漂亮的眼珠微微颤动着，而左边的眼珠则仿佛只有沧桑惨烈的回忆所留下的寂灭。半晌，他声音干涩地道：“你是他的主人格？”

　　迈荣声音柔和地道：“是。”

　　光从语气和声调就可以听出来完全不同，尽管是同一副嗓音。当他们在多瑞亚斯森林里再次相遇的时候，这个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巧合其实早已为今日的这一刻埋下伏笔。

　　瑟兰迪尔犹豫了一下，轻轻勾起嘴角露出一丝嘲讽：“他的人格还会再回来吗？”

　　迈荣沉了下眼色，没有回答。

　　过了会，瑟兰迪尔带着一种释然的目光缓缓阖上眼睛，一切的情绪仿佛都在这一刻沉淀下去，化为乌有，“谢谢你，阻止了我做出一个愚蠢的决定。”

　　迈荣守在他身边，等着援手到来。

　　身为一个称职援手的雅凡娜电光火石应召唤赶来，一回生二回熟，她见了蓝发老情人，面上一点异色也没有，镇定自若地来到他们跟前，看了一眼，皱眉说：“他怎么会这样？你对他做了什么？”

　　迈荣：“……”尴尬了半宿，终于憋出一句，“你提问前，应该先斟酌一下措辞才对。”

　　雅凡娜又道：“你怎么把他弄成这个样子？他的身体和迈雅不能相提并论，实在太胡来了。”

　　迈荣：“……”

　　无话可说的迈荣放下根据记忆中的印象绘制了一半的瞭望塔周边地形图，从椅子上起身道，“他身上的魔咒，你看看能不能解。魔力腐蚀很快，刻不容缓。”

　　瑟兰迪尔皮肤颜色已经泛出死尸般的青灰来，面上了无生气，完全失去了精灵这种美丽生物的光彩，胸口的黑色血痕越来越深，仿佛破开皮肉狰狞的裂口一般。

　　雅凡娜念了一段主神咒语，先将迈荣脸上的血迹和胸口的伤消除了，然后蹲下来，为精灵接上断裂的骨头。忙碌间，她忍不住八卦道：“你们俩发生了什么事？”

　　“说来话长。”迈荣卷起图纸，对雅凡娜嘱咐道，“他就交给你了。”

　　雅凡娜抬头踌躇地盯着迈荣朝帐外走去的身影，“你是要一个人去应付正朝这里进发的精灵大军吗？”

　　瑟兰迪尔朦朦胧胧地听见了什么，脑袋微微向迈荣的方向偏转了一点。

　　迈荣道：“区区四万的精灵军队而已，不用替我担心。”

　　话虽这么说，但身为一个重症路盲者，从瞭望塔摸向城关可不是“区区几百步路”那么回事了，没有帕菲索尔指路，迈荣只能将就着骑上原来的马，琢磨着自己画的地图，好不容易找到城关的方向。

　　此时，千万大军已气势雄浑地碾过了艾路因湖畔，战旗飘扬在风雪中，西堡垒和冰森堡的交界就在不远眼前了。

　　大军纵横排列成整齐的方阵，在城关护墙外不到百米距离的平地和山丘上布兵备战。

　　前方隐没在黑暗中的安达提利亚瞭望塔城仿佛已是毫无遮拦地暴露在大军铁骑之下，等待着肆意的搜刮开垦。只见广阔浩瀚的夜幕中，烽火熊熊燃烧，形成一个明亮的目标点。

　　一身青金色重甲的库路芬和凯勒巩一前一后穿过大军方阵，勒马停在左右翼两块方阵的中间。

　　传令官伴驾在一旁，抬头仰望远方，道：“他们点燃了烽火台，是宣战的暗号。”

　　“大人——！大人——！”

　　喊声由远及近，前方部队过来的一名将领快马奔到库路芬和凯勒巩的面前，回报说：“前阵斥候部队传回消息，安达提利亚瞭望塔可能是空城！”

　　库路芬闻言，神色狐疑地盯着前方深不可测的山影轮廓。

　　瞭望塔高耸巍峨地伫立在山丘上，犹如坚贞不渝的骑士，底下零星冒出几点火光，幽幽淡淡，寂寥无声，令库路芬感到那是诡诈的战术家布下的险恶陷阱。

　　传令官唯恐不及地说出了库路芬的心声：“烽火可能是陷阱，我们要小心瑟兰迪尔耍诈，也许他已在四周埋下伏兵，等候着我们攻进城，受制于地形所困之时，从背后突袭我们。”

　　库路芬眼神一凛，悍厉吼道：“全军警戒，不得松懈！”

　　凯勒巩不以为然道：“也许瑟兰迪尔知道我们兵力强盛，已经撤逃了。他从不打没有把握的仗。”

　　库路芬冷笑：“对付他这种人，我们不能有万分之一的松懈。当初如果在希斯隆，我们没有姑息他的话，又怎么会让他逃出生天。”

　　凯勒巩道：“那是大哥让我们不要和芬巩对着干，你当时也乖乖同意了的。”

　　“哼，大哥也不知为什么，总让我觉得被芬巩那小子勾了魂一样，不过没有他那么一闹，也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我暂且不跟他计较。”库路芬倨傲地撇了撇嘴，吐露出军事会议上，芬巩很不给他面子的不快。

　　“唉……”凯勒巩纵使还有其它见解，但因为了解库路芬的决意已无从改变，遂闭上嘴不再多话，幽深的眼睛望着前途未卜的黑夜。

　　在所有孩子中，库路芬的智慧与谋略也最像他的父亲费诺，而他也由父亲亲自教导长大，可以说，在许多习惯和做派方面简直完美克隆了父亲的特点，对认定的东西同样不见棺材不掉泪。他踌躇满志地冷冷直视前方，眼芒如寒刺，呼呼刮过的风声中，只听他振臂高喝：“弓箭兵准备！上火箭！”

　　方阵切换风驰电掣，一阵闷雷般的响动过后，前排长弓齐开，万箭齐射，骤然间，灰暗的天地之间，无数火箭犹如火焰风暴拔地而起，带着无穷无尽的火红尾光划破长空，然后如狂风暴雨般倾盆而下！

　　眼看风暴即将席卷的建筑群根本是不堪一击的纸糊墙屋。

　　可说时迟那时快，瞭望塔城关的上空忽然裂开一道极光一般绚丽夺目的光弧裂口，从中涌出的光芒如同黑暗中巨大镰刀挥出的锋芒一般，犹如瞬间奔流而下的长虹，在千钧一发之际从空中倾泻而下，无数火箭撞上这道光幕瀑布，猝然如同水花一般粉碎消散。

　　无数的涟漪形成几乎要灼伤眼球的万丈白光，天地顷刻间被照得恍若白昼一般明亮，目睹着这一幕的诺多精灵在百米之外不由纷纷抬手挡住眼睛，短暂的失明之后，夜幕重新聚拢，吞没强光，只见大军前方的宽阔大道上，一人一马冲破风雪疾驰而来。

　　马上精灵长发飞舞，气势凌冽，手中一把巨大的弯刀在夜色中闪过冰冷夺目的弧光，无形的刀气不断奔涌流泻而出，天方地阔万籁俱寂，仿佛百里之内的生物都能在这一瞬感觉到那股震慑天地的悍厉气流。

　　“弓箭兵，退！”库路芬心口一紧，连忙嘶声厉喝。

　　前排阵列急转退后，后排阵列迅速前插，整齐的锐响声中，尖梭形的巨大银盾唰唰竖起，形成一道亮白的盾墙。

　　库路芬和凯勒巩缓缓来到军阵前方，双方隔着盾墙远远对视一眼，诺多军认出对方的面目，对于外貌上些微的变化并不在意。库路芬毫不犹豫拔出长剑，鄙夷地喝道：“索伦，想不到你会亲自来迎战！今天，我会亲手摘下你的头颅！”

　　迈荣手中战刀焕发出耀目寒光，斜斜垂在身侧，刀锋锐光不明不暗地令精灵们感到紧张和疑惑。

　　他不冷不热地开口，声音几乎水波不兴，却带着不容逾越的威严：“我劝你们最好现在就立刻掉头返回辛姆拉德，我不是索伦，我是来自维林诺的次神迈荣。如果你们再进犯一步，我不会客气。”

　　库路芬犹疑地一怔，仔细审视那张脸容，然后爆发出嘲讽的狂笑声：“哈哈哈哈哈，索伦，你假扮精灵潜入多瑞亚斯，不要以为改变一下面目，就可以糊弄我们！”

　　迈荣不予怜悯地冷声道：“狂妄的诺多精灵，你们不听曼威的劝导，从而背负上诅咒的命运，而你们却并没有诚心检讨自身的骄傲自大，依然一意孤行执迷不悟，这只会让你们加快走上灭亡的道路。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是索伦，你们没有必要再滞留于此，请赶快返回吧！”

　　别说是库路芬，就连凯勒巩以及其他贵族将士也不相信索伦这番言之凿凿的诡辩。

　　索伦本来就能说会道，善于谎言，想想瑟兰迪尔和整个多瑞亚斯如今不知有多少人被他诱骗堕落，玩于股掌，他的样貌并没有太大改变，仍然是艾戈拉斯的那张皮，诺多军当然无法被一面之词说服。

　　况且，那被诅咒的命运乃是他们心中扎根至深的毒刺，牵扯着无数不堪回首的伤痕，如此被拿出来嘲讽挑衅，这更加点燃了费诺之子们心中不灭的烈火。

　　他们曾在父亲的领导下，心怀憎恨地发下重誓，必将让精灵宝钻完璧归赵，将所有阻挠他们夺回宝钻的敌人，无论是善是恶，是鬼是神，都将不惜一切代价诛之；他们的父亲和祖父都死于魔苟斯等邪恶孽党之手，血债血仇永难忘记；他们的大哥梅斯罗斯还曾被囚禁在安戈洛坠姆悬崖上，受尽屈辱折磨，也令他们兄弟受尽胁迫，无法为父亲复仇。

　　他们与魔苟斯积怨已深，无数仇恨化作烈火在骄傲刚烈的库路芬心中激荡，从他桀骜毅然的双眼中迸射出森寒的冷光，凝成腥咸血气，仿佛要具化为最锐利的冷箭，狠狠刺穿眼前恶魔的身躯。

　　他握紧长剑，眼芒锋利，举剑指向恶魔，执着不悔地冷冷喝道：“索伦！不要废话了！之前在希斯隆让你逃了，这次我们不会放跑你！我要替我父亲和祖父报仇！！！”

　　黑发精灵双腿猛力一夹，一马当先卷着滚滚尘土冲出盾墙，如同一道直射的金色利箭，在雄浑的嘶吼声中悍然冲向蓝发迈雅！

　　迈荣怔了一怔，拽马向后退了两步，金色眼眸微微黑沉，凝视着不知天高地厚向自己冲锋而来的精灵，淡淡勾了下嘴角：“真是耳朵和脑子都白长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