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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第一百一十七章 ...


  •   外面已然一片喧杂忙乱。

      营帐被匆匆忙忙收起来,篝火被扑灭,无数的人影在交织恍惚的火光中穿梭来去,发出锁甲杂乱响亮的噪音。更远处的山上,火盆的亮光已经灭了大半,四周仿佛蓦然被黑暗的巨怪吞噬,拉佐罗格都卫站在一块巨大的岩石顶上,厉声指挥大家做撤退准备。

      与周围的分忙比起来,瑟兰迪尔却淡定地坐在一张折椅上,借着周围未扑灭的篝火光源,对着战术图认真研究着。

      此刻,他们的东北方向上,来自辛姆拉德的大军正浩浩荡荡、势不可挡地朝他们挺进。

      瑟兰迪尔把战术图铺在地面上,用黑色软石在东北方向上画了个标记,计算着大军到达他们这里的准确时间。

      菲尔斯德小跑步来到他身侧,微微喘着气,道:“大人,您要的弓和箭我找了一副差不多的尺寸,您看行不行。”

      提在他手中的巨大弓箭乃是一种特殊的黑实木所制,分量很沉,他小心翼翼地端着弓。瑟兰迪尔转头看了一眼,拍拍手上的灰,将石头扔了,“还不错,应该能行。”

      他接过弓,在手中掂了掂分量,露出还算满意的表情,然后把战术图丢给菲尔斯德,转而拿过对方夹在腋下的一支秘银箭矢。

      这种箭矢的头部很轻,尖梭部分要比一般的箭再细一点长一点,优点就是能飞得更远。

      “菲尔,你跟了我多久了?”瑟兰迪尔看了棕发队长一眼,忽然唐突地问道。

      他们朝着山上烽火台的方向攀岩而上,菲尔斯德被问得心头一阵异样的触动,仿佛感到统帅要与他道别似的。他不敢疏忽大意地跟在后头,舔了舔嘴唇说:“我担任亲卫军队长有一百五十年了,今年刚好是第一百五十年。”

      瑟兰迪尔点了下头,“你的上一任死在了战争中。”

      “……”菲尔斯德忽然感到不安地哽了一下,踌躇满志道,“我担任亲卫军队长,就是随时准备为您牺牲在战场上,大人。”

      “可是你结婚了。”瑟兰迪尔表情微微一变,好像是笑了一下,“你有妻子,还有一个女儿。”

      菲尔斯德有些不知所措:“……大人,我——”

      瑟兰迪尔抬手做了个阻止的手势,说:“我不是怪你,只是既然有了家人,就不要轻易轻身。”

      菲尔斯德一下子有些茫然,而当他回过神的时候,瑟兰迪尔已经窜到雪崩的边缘地带。

      山上雪层坍塌,压断了所有的树枝,摧毁了一切建筑物,封了山道,烽火台塔就犹如一座孤岛,孤零零地耸立在皑皑白雪的海洋中。夜晚,这片区域毫无一点亮光,塔楼漆黑一片,在无垠的黑暗苍穹下,几乎看不清轮廓。

      从山下循着可以落脚的石堆爬上来,很快就没有路可走了。瑟兰迪尔攀爬过一段陡峭的断崖,最后轻盈地跳上所能到达的斜坡顶端最高的一块岩石上,他能爬到这个位置就已经很不容易,目测离烽火台还有约五十米的距离。

      这个距离对他来说其实没有什么难度了,菲尔斯德睁大眼睛观望着,已经明白烽火台要怎么点燃了。

      只听瑟兰迪尔喝道:“丢根火把给我!”

      处于下方的菲尔斯德连忙去弄来一根火把,用力朝瑟兰迪尔抛掷过去。火把在半空中轮转了无数圈,留下一圈圈圆弧痕迹,被金发精灵稳稳接在手中。

      箭头被点燃,瑟兰迪尔将火箭搭在弓上,动作没有一丝多余,利落地举起弓箭对准五十米开外的烽火台。

      黑夜中,烽火台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映现在漆黑的天幕背景下,好像一个消瘦的巨人,孤单寂寞地站在那里。精灵眯起唯一有视力的右眼,神色忽然僵了一下。

      有时候,越不想去想到什么,就越容易会想起来。

      索伦的背影莫名地出现在箭头指向的黑夜中。这是他左眼失明以后,第二次举起弓箭,上一次是在血石王国的那条悬在黑暗中的生死长桥上,场景就这么巧合的重叠了,无边的黑暗下,索伦的背影渐行渐远……

      瑟兰迪尔闭上眼镇定下来,再度睁开时,眸中的杂念已消失不见,他毫不犹豫地松开了绷紧到极限的弓弦。

      嗡的一声轻响掠过耳际,箭矢带着尖利的风声嗖地一下窜出去。夜幕中,烽火台很快燃起了火光。

      其实这一箭,与年头春之祭典上瑟兰迪尔的惊鸿一箭比起来,要逊色很多,但瑟兰迪尔也不知自己在紧张什么,擦了擦额头的汗,仿佛万分悲怆地注目了烽火台一会,才返身跳下断崖。

      他开弓的精准度是大不如前了,到底一只眼睛的视力和双眼的视力,在平衡感觉上还是有些差异的,而这一点点的差异足以影响某些登峰造极的技术。

      仅仅才几个月,一切却都发生了巨大改变。

      当然这一下仍然不失为惊采绝艳,除了瑟兰迪尔,也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把烽火台点燃。

      烽火燃起,便可以向周围发出战火警报。

      菲尔斯德心里一边敬佩着,一边却无缘无故地生出几分不安来。他紧紧跟上瑟兰迪尔,小心翼翼问:“大人,烽火台一旦点燃,也代表向敌方宣告,我们正在做迎战准备……”

      “不用去管敌军会怎么想,现在只需要抓紧时间撤离,离这里越远越好!”

      一小时后,辛姆拉德军已经离西堡垒城关极其近了,如果伏地倾听的话,就能听到宛如潮涌一般轰隆隆的铁蹄声滚滚而来,带着吞天灭地般的气势。

      瞭望塔营地中,气氛更为紧张急迫,烽火在黑夜下熊熊燃烧,成为周围最醒目的建筑物,来不及收起来的营帐东倒西歪,火堆余烬在风雪中飘散着火星子。护卫军和医疗队已借着黑夜的掩护分批出发,瑟兰迪尔的亲卫军则留到最后。

      菲尔斯德将麋鹿牵到瑟兰迪尔面前,瑟兰迪尔抚摸着鹿头,却不知为何轻轻叹息了一声,麋鹿仿佛在与他对话一般,用下颚侧边蹭了蹭他的颈窝,发出隐约有些哀伤的沉吟声。

      这时候,一阵马蹄声却与撤离的队伍背道而驰,从远方渐渐接近。瑟兰迪尔回头看到山坡下军队撤离的道路上,黑压压的队伍中,两点火星正在逆向朝他们移动过来。

      精灵皱起眉头,只听下面连续传来尖厉的呼喝:“瑟兰迪尔——!瑟兰迪尔——!回答我!你在哪里!瑟兰迪尔——!”

      没有时间了。

      瑟兰迪尔匆匆忙忙把军权象徽摸出来,交给菲尔斯德,“把这个给我父亲,帮我带句话给他,请他原谅我所做的一切。”

      菲尔斯德震惊地颤动着眼珠,盯着瑟兰迪尔半晌,深吸一口气说:“大人,您不准备跟我们一起撤?!”

      “我会追赶上来的,只是还有一些事需要我一个人去办。”

      “大人!请允许我留下来!”

      瑟兰迪尔没什么心情循循劝导,恼怒地喝道:“你留下来根本派不上用场!我命令你和大部队一起,现在就离开!”

      他的声音重如千钧雷霆,菲尔斯德沉默地伫立在原地,面色紧绷,注视着金发统帅,牙齿缝里险些要迸出什么话来。

      这时候,索伦已经撇下自己的马,快速沿着山坡石阶狂奔上来,他的样子就像一只疯了的猎犬,在茫茫人海中不顾一切地撞开人群,往山上冲。

      “记住,尽可能远离这里!撤得越远越好!”瑟兰迪尔对菲尔斯德说完最后的忠告,面色沉冷,刻不容缓一般迎着索伦疾奔上来的方向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两人几乎就要在阶梯尽头迎面撞个满怀。

      “呼……瑟兰迪尔,还好,还好……还好我来得快,总算赶上了……”索伦仿佛怕瑟兰迪尔眨眼又会消失一样,扑上来便紧紧抓住他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粗气。

      也不知是他忽然人品爆发,还是有雅凡娜带路的关系,他这一路狂奔过来竟非常顺利,一点都没有绕路。

      索伦刚才心无旁骛地忙着找美人,现在人抓在手里了,他才稍稍安心下来,定神看了看脚下杂乱的撤退大军,喘气嘀咕:“你们这是准备干嘛?全体撤离吗?哦,瑟兰迪尔,我第一次觉得你的决策那么英明!”

      索伦向来秉承打不过就先跑路的原则,和瑟兰迪尔在战术理念上根本是两种类型的统帅。

      这是他难得赞同瑟兰迪尔的一次——虽然实际上他搞错了。

      “大人!您真的不需要我留下来吗?!”菲尔斯德焦急地壮胆跑过来请命,瑟兰迪尔对他厉声喝道:“滚!别跟着我!”

      极少见他如此暴烈的索伦与亲卫军队长同时嘴角一抽:“……”

      瑟兰迪尔没想到索伦来得那么快,按索伦的路盲程度,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主城堡赶到瞭望塔,实在是个叹为观止的奇迹。

      他敛了敛面上的神色,对菲尔斯德再次强调:“别在这里耽误时间,撤退的路线我已经标在地图上了,你和拉佐罗格去接应格兰诺德领主,不得有闪失。我会和艾戈拉斯在一起。”然后他不再理会欲言又止的亲卫队长,拉着索伦往山下有火光的地方走去。

      瑟兰迪尔步伐非常急迫,索伦有什么话想说都没机会开口,只能稍安勿躁地跟着他。

      刚到山坡底下,雅凡娜紧随而至,骏马飞驰在夜幕中,眨眼便冲到他们面前。她跃下马,还来不及张口说什么,瑟兰迪尔便咄咄逼人地看了她一眼,抢断道:“我想和索……艾戈拉斯单独说一会话,你能等在这里吗?”

      周围人头攒动,时而有狂奔的人影从他们身边掠过。

      “雅雅,你去护送他们撤退吧,保障他们的安全。”索伦仿佛一瞬间意识到瑟兰迪尔有什么事要单独和他说,微笑地对雅凡娜吩咐。

      雅凡娜通情达理地点了点头,二话不说,骑上马去帮忙疏散撤退的人马。

      人声没多久便渐渐远去了,这时候,辛姆拉德军已快兵临城下,雅凡娜跟随在最后一支撤退队伍的后面,渐行渐远。

      她从山坡上已然可以望到远方密密麻麻的火光,如同天空中的万顷星海一样,缓缓地推进。

      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来,很快熄灭了那些无人照料的篝火。

      冷冷清清的营地中,就仿佛风卷残云一般萧索颓败,燃烧的柴火发出凄楚的噼啪噼啪呜咽声,绵延向被黑暗笼罩的万里天空。

      瑟兰迪尔带着索伦钻进唯一一个还完完整整保留下来的军帐中。

      炭火盆中发出木柴燃烧爆裂的脆响声,除此之外,似乎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索伦接过瑟兰迪尔递给他的酒,在忽明忽暗的昏暗光芒中观察着瑟兰迪尔的脸色。精灵神情冷峻,眼神中冰芒交织,如同尖刀一样锋利逼人。

      这样子,实在什么也瞒不过善于洞悉人心的索伦。半晌,他严肃地问:“你有什么事,就快说出来吧,脸色这么难看,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最坏的打算吗?”

      他其实这时候一点也不紧张,不管他面对自己的问题时状态有多么糟糕,在瑟兰迪尔面前,他永远觉得自己有足够的能力保护金发精灵,并且随时都在最佳状态——这也许是一种自负过度的心理,但他就是毫不怀疑自己有这个能力,只要有他在,就不会让瑟兰迪尔损伤一丝一毫。

      瑟兰迪尔仰起脖子,将满满的一杯酒快速饮尽,目光无神地望着前方,仿佛失去了焦距一般。过了会,轻轻道:“那你猜我在做什么打算?”

      索伦打起精神来,难得神情严肃万分,滴酒未沾地放下酒杯。他和瑟兰迪尔这个喝不醉的酒鬼不同,他觉得自己在这一刻得保持高度清醒。

      “你让其他人都撤走,自己一个人留下来,你想孤身去面对库路芬和凯勒巩?”

      “……”

      “或者……你不会是想去暗杀他们吧?”索伦犹豫了一下,自嘲地冷笑,“杀人灭口,不像你会做的事。”

      “杀了库路芬,你以为梅斯罗斯会善罢甘休么?”瑟兰迪尔跟着冷嘲,然后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其实我想过这么做……”

      两人本来就站得很近,几乎肩膀靠着肩膀,这时候周围安静得吓人,似乎只有风声呼呼地从帘布缝隙间吹进来。

      这氛围说好不算好,但也确实是二人独处,毫无闲杂人等来干扰他们。

      瑟兰迪尔忽然一转头,凑上去吻住了索伦微微张开的嘴。索伦毫无准备地向后退了一步,靠在空无一物的木桌边,带起一声碰撞的响声。

      “兰兰……”索伦微微愕然,一瞬间察觉到什么,想退。然而瑟兰迪尔吻得非常激烈而痴醉,十指紧紧扣住他的后颈,全身都难舍难分地贴了上来,陷入他的怀抱中。

      浓烈的情愫仿佛从交缠的舌尖传递给索伦,带起一阵阵轻微的令人无法自拔的酥麻感,那些隐晦的、难以启齿的、最赤裸真实的情感似乎都含蓄地流淌在唇齿间。

      瑟兰迪尔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有什么情绪,都不喜欢表露在外,越是刻骨的,可能藏得越深,越不让人有机会窥探到。
      其实和这种人谈恋爱是非常累人的,他不善于言语表达,而内心又极为的细腻敏锐,做他的爱人,必须处处小心谨言慎行,稍有不慎,可能就会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得罪他。而这种人表面越不容易动情,心里就越会把一些微小的细节永远铭记,意志坚定,不易被说服。

      到底喜欢他什么呢?

      其实按索伦讨厌麻烦的性子,应该不会喜欢招惹这种人,并且与之深交。

      索伦思考着这个问题,内心却不知不觉柔软下来,忽然间觉得很想什么都不顾,就这样吻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他闭上眼,双臂将瑟兰迪尔拥住,静悄中满是他们缠绵的热吻轻响声。

      这要换做不是大军逼近的情况下,索伦大概铁定要在这里办一次了。

      良久后,他们彼此难舍难分地喘着大气停下来,额头抵着额头,呼吸凌乱不堪。索伦抬手用拇指擦了下瑟兰迪尔额角边的细汗,动作是如此亲密温柔,而紧跟着响起的言语却透出一丝冰冷:“瑟兰迪尔,我说过,不会用这种方式跟你诀别……”

      接下来的事,简直就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这也充分说明了两人性格的共同点:对任何情绪都能收放自如,上一秒还在温情脉脉地缠绵,下一秒就可能刀光见血。

      说时迟那时快,索伦嘴上仿佛还在煽情地微笑着,底下手臂一抬,却猛地抓住瑟兰迪尔的右手小臂,用力之大,连手背上的青筋都瞬间爆了起来。顺着修长精瘦的臂腕往下,精灵的指尖已经悄悄按在靴筒边刀鞘皮套的搭扣上。

      两个人实在可谓半斤八两,甚至仿佛心照不宣地同时瞪向对方。

      瑟兰迪尔神色一变,眼底温情转瞬消失,默不作声地看着索伦。

      索伦换了一口气,竟半含着轻松的笑意,说:“你想干什么?”

      瑟兰迪尔没有停下动作,继续把皮扣轻巧地拨开,握住刀柄,“……索伦,我要你的这颗脑袋。”

      他这话说得仿佛在商谈晚上做什么晚餐一样平淡,然而话音刚落,刀锋便带着一丝轻响脱离刀鞘,索伦这时出手也极为出人意料,电光火石间加重力道扣住瑟兰迪尔的手腕,翻腕往后一扳!

      这一下力道不小,瑟兰迪尔还没发力,手臂便被折到背后扭曲到极限,拉伸的肌腱筋骨顿然掀起一阵钝痛感,臂膀上肌肉似乎都被牵扯得痉挛起来,让他险些滑落手中分量很沉的刀。

      索伦跟着又不留余地地扣住瑟兰迪尔的另一只手——他知道瑟兰迪尔言出必行,“我要你的脑袋”这话不是说着玩的。

      瑟兰迪尔双臂被反剪在背后,身体失去平衡,跌进索伦怀里,靠着他的胸膛才勉强不摔倒下去。他面色在烛光里泛出一丝触目惊心的苍白,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因为紧张,抬头注视着索伦的眼睛暗沉而刻骨。

      索伦在他波澜汹涌的瞳眸深处看到了自己举重若轻的笑容,他维持着这个笑容。平常嘻嘻哈哈打情骂俏是一回事,真正到了生死利益的关头,他反而有一种令人胆寒的从容。

      “你又闹什么爱恨情仇的把戏?想砍我脑袋几次?”

      “最后一次……”瑟兰迪尔神色晦涩地垂下眼眸,这么近的距离能够让索伦清楚地看到他眉目神情中的任何细节,焦虑、彷徨、决绝和痛苦。

      一旦这些情绪交织攀升到一个峰值,毫无疑问会让一个人做出最可怕的举动来。这时候他可能只要有一点点疏忽,就是身首分家的下场。

      然而在这么生死一线的紧迫时刻,索伦却不紧不慢地凑近瑟兰迪尔耳旁,彼此之间好像并不存在那令人窒息的生杀大权一般,他兴致勃勃地说:“你那么想要我的脑袋,想做什么用?”

      瑟兰迪尔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啊地一声轻轻叫了出来,紧接着感到整个右臂从腕部徒然窜上来一股钻心的剧痛,然后整只手便失去了对刀的控制力。

      这种疼痛他有点儿熟悉,索伦是在瞬间折断了他的腕骨。

      “……平常真是看不出来,你戒心这么重。”

      索伦笑了一下,“幸好我事先问了士兵,知道攻过来的是库路芬和凯勒巩的精灵军队,不然现在被你砍了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死,那多冤呢。”他声音沉着而平稳,富有磁性的嗓音中却透出一丝并不明显的阴冷,“你不想和他们开战,所以准备提着我的头去和解?”

      瑟兰迪尔好不容易终于缓过神来,抑制地喘了一口气,“你听我说……”

      “哦,你要杀我,然后顺便还解释一下为什么杀我?”

      索伦狎昵地笑了一声,接住精灵手中落下的刀,反握在手里,同时抱住精灵的身体,仿佛疼惜爱护一般地将他牢牢箍在怀中。

      ——这简直就是恋人之间如胶似漆,甜蜜恩爱的姿势,却隐藏着一股可怖的威慑力。

      不得不说,瑟兰迪尔总有那么一种感觉,别看索伦这些日子以来嘻嘻笑笑,装傻卖乖,甚至任人欺压,但那都是有前提的。

      他高兴与不高兴,有很大的区别,几乎就是黑与白的转换。

      一旦前提消失,当最赤裸的矛盾横在他们之间时,他就会揭下面具,露出一张残忍的脸。

      就像当初的艾戈拉斯。

      在危机真正来临的一刻,他从不会让自己处于不利的位置上。

      瑟兰迪尔眨了一下眼睛,在钝刀摩挲般的痛苦中勉强拉回神志,心中竟然感到一股异样的平静,甚至还有一点微微的坦然和欣慰。

      他悄悄动了动左手,发现还有知觉。

      索伦察觉到他的小动作,扶在后腰上的手缓缓松开,移到精灵的左腕上,轻轻捏住腕骨,仿佛捏着脆弱易折的树枝,“别逼我把这边的也弄断,你一定要那么做吗?”

      瑟兰迪尔失去支撑力,却并没有挪动身体,他微微前倾地靠着索伦的身体,看起来是个非常依赖而眷恋的姿势,甚至把下颚搁在了索伦肩膀上。他脸上没有一点动怒的表情,反而异常平和,低声喘了几口气,说:“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我不能去杀了库路芬和凯勒巩,也不能让他们见到格兰诺德,四万的军队根本不可能从正面击退,我也来不及通知我父亲来支援……”

      索伦静静地听着。

      瑟兰迪尔闭上眼睛,顿了一下,缓缓说:“我父亲已经在让祭司长研究对付你的法咒……”

      索伦一怔。

      “比起会真正伤害到你的东西,你被斩下头颅,并不会死。”

      “我会失去这个身体。”索伦强调道,“这个身体无法再重塑,因为我只能和你生命共享一次。”

      他心里其实非常不舍,但是语气中却听不出来,只让人觉得他在狡猾地辩解。

      “先不管你会变成什么样,”瑟兰迪尔声音微微的沙哑起来,抑制着什么一般沉默了一下,“我把你的头颅交给库路芬以后,就会当场自杀。”

      “……”

      “我死后,灵魂会被你的戒指束缚。我会变成你的戒灵。”

      索伦心头一紧,抱住精灵的双手不禁用力把他的身体完全裹紧。

      瑟兰迪尔挣脱地抬起左手,抓住索伦的肩膀,半撑起身来,目光有些热切地道:“你把你这颗头给我,我一定会说到做到,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这个交易对你来说,并不吃亏。除非,你有别的企图。”

      索伦感到心跳声剧烈得仿佛要蹦出胸膛,耳边瑟兰迪尔的声音都有些模糊不清起来。

      他胸腔里翻滚着一股无以名状的热流,面对某些问题根本无从回答,“我……”他一把抓住瑟兰迪尔的左手腕,眼睛里升腾着一股恼怒的火热雾气,仿佛恨不得把瑟兰迪尔生吞活剥嚼烂在肚子里。

      然而他这时候却什么都做不出来,只冷冷道:“你知道戒灵是什么?”

      “……”

      “你想变成我的戒灵?一种悲哀痛苦,永远都被禁锢在生与死的界限上,没有实体,无法死去,也无法再回到光明中,永生都在黑暗中挣扎的卑微生命。就为了不让精灵族发生内战,你愿意成为这种生物?”

      “我走错了一步。”瑟兰迪尔淡淡道,“总要为我走错的路付出一点代价。”

      索伦似乎明白他所谓的“错误”是什么,一瞬间气得几乎要血气逆流——后来事实证明他想多了,但是有时候就是这样,你越在乎什么,就越会往那方面去想。

      他紧紧抓住瑟兰迪尔的手腕,用力之重就好像要把所有的怨气发泄在这只手上,但是看瑟兰迪尔一点反抗的动作也没有,他又狠不下去这个心,只能心绪紊乱地怒斥道:“所以——所以你连我们的孩子也不要了吗!”

      瑟兰迪尔:“……”

      索伦涨红脸,沉声道:“你已经知道了吧,雅雅告诉你了,对不对?”

      他急得眼睛都快瞪了出来,瑟兰迪尔却目光空洞地平视着前方的虚无,半晌后,道:“这是我唯一不能原谅自己的地方,你可以恨我。”

      ——这样我们就扯平了吧?

      其实如果变成戒灵的话,也许就什么也不在乎了,那样也好。

      即便要永生在痛苦中活下去,那也是他的罪。

      索伦当然不会满意这个答案,狠狠咬了咬牙,眼中迸出森寒的冰芒。他勒紧精灵的身躯,阴毒地道:“瑟兰迪尔,你计划想得那么美,但是你难道以为一切都会按你的计划来吗?”

      瑟兰迪尔皱了下眉头,似乎毫不意外地道:“对不起,我只能这么做。”

      这句话就好像投石入水。

      “噹”地一声亮响,营帐中的氛围骤然转变,死寂一般的寂静中,两把刀锋仿佛破釜沉舟一般重重拼撞在一起,交错成十字停顿在他们四目相对的缝隙之间。

      “我就知道你会强来!”索伦在盛怒中反手握刀抵挡住瑟兰迪尔力破千军的悍厉横斩,发出暴喝声。

      他这一手只要稍稍慢个四分之一秒,人头恐怕就落地了。

      “别以为我会什么都忍让你!”魔君面色铁青,震天怒吼,“这事——”

      瑟兰迪尔不知何时左手已经把腿上的另一把刀抽了出来,第一下横切没有成功,不等索伦废话,便紧接着悍然用蛮力滑过阻挡的刀锋。双刃相抵,擦出刺耳的尖锐声音,瑟兰迪尔手腕一翻,从反方向过来,又是一下逆向的横切!

      这左右开弓,狠绝到不留一丝余地,索伦简直熏黑了双眼。

      “你这个疯子!以前我让你砍,你就砍上瘾了对不对!这是脑袋,怎么能说砍就砍!就算我不会死,也不能任你爱杀就杀——”

      “哗”一声风声紧贴着索伦的脖子边掠过,回答他的是瑟兰迪尔雷打不动的劈砍。周遭的事物在他眼前旋转飞过,只见瑟兰迪尔瞳眸泛红,凶光毕现,劈手将他掀翻在桌面上,轰的一声巨响中,刀锋卷着腾腾杀气已如狂潮扫荡般逼来。

      他们俩不是第一次交锋了,在辛格多森林中,在希斯隆花园中,在要塞主城的塔楼上,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彼此的套路倒是都有些了然于心。但似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险恶决绝,仿佛要把彼此都逼到绝路上。

      “瑟兰迪尔——!住手——!”

      索伦滚下桌面,怒吼一声,忙不迭翻转刀面,猝然挡下杀到脖子边的铮亮刀尖。这出刀实在是刀刀夺命,毫无一点情义可言。索伦想到此,便心寒意冷,嘴上喊着住手,下一刻却横刀突刺,转守为攻之势也是毫不含糊。

      他们俩本来就势均力敌难分上下,彼此真的认真起来,简直每一下都带着视死如归的厮杀。

      谁知索伦这一刺,刀尖就不偏不倚地擦过瑟兰迪尔完好的那半边脸颊,血口刹那溅出刺目的猩红,触得索伦心头一痛,动作不由得出现短暂凝滞。

      瑟兰迪尔也是微微一怔,但马上箭步上前,用身体卡住索伦的退路,然后反手一下侧击,刀柄尾端犹如千斤重石,狠狠砸在索伦的太阳穴上!

      这么脆弱的要害部位硬生生吃了石破天惊的重击,立刻血浆迸溅,头晕耳鸣。索伦只觉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半边耳朵骤然失聪,然后右边的视线跟着被滚热血流模糊,眼前天旋地转,几乎要跪倒下去。

      而瑟兰迪尔这一刻根本没有犹豫,趁索伦身体摇摇晃晃往前趔趄的时候,他悍然曲臂勾住索伦的脖子,刀锋顺势弯到颈窝边,甚至掀起一道凌厉的寒风擦过彼此领间。

      两人身体此刻面对面紧紧相贴,鼻尖几乎都碰在一起,紊乱滚烫的呼吸交融不分,却满含夺命的杀气。瑟兰迪尔沉声一喝,用全身关节遏制住索伦挣脱,这一秒,寒芒耀眼的刀刃就要割断索伦的咽喉!

      “兰兰!你真的能下手吗!”千钧一刻,索伦嘶声厉吼,凄楚万分。

      因为距离太近的关系,他眼底的怆然和暴怒都如此分明地看在精灵眼里。

      然后也分不清瑟兰迪尔到底迟疑了没有,巧合就在此刻发生,两人在身体相撞带起的惯性拉扯下,不约而同失衡摔了下去。索伦见机连忙大脚踹开瑟兰迪尔,瑟兰迪尔却争分夺秒挣扎起来,猛地又扑到索伦身上,一番激烈的纠缠之后,他手起刀落,就要一刀剁下去!

      “瑟兰迪尔!”

      索伦血气冲天地暴喝一声,伸手抓住瑟兰迪尔下落的刀刃,噗呲一下血花飞溅,滴落在索伦散开的金发上,浸染过瑟兰迪尔从耳边垂下的发梢。

      索伦呼哧呼哧地嘶哑道:“你——!你为了和你毫不相干的卑鄙家伙,真的要谋杀亲夫吗!你特么永远都把我放最后一位是不是!”

      “你也不想想,他们在希斯隆怎么折磨你的!”

      “库路芬和凯勒巩出动军队,是他们先破坏了你们的约定!”

      “战争是他们挑起来的,你别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说不定是芬巩出尔反尔呢!”

      “好,你杀我不要紧,我是不会死,那我肚子里的孩子呢,你真的不要吗!这个身体死了,孩子就没了!瑟兰迪尔,这孩子是你趁我不知道的时候搞出来的!!你特么难道不对他负责任吗!!!”

      “别用孩子来威胁我——!”瑟兰迪尔嘶声大吼,奋力抬手要挣脱,索伦心惊胆战地握紧他颤抖的手,只见刀尖近在咫尺摇摇欲坠,他忽然有点气得要背过气去。

      五个月前,瑟兰迪尔在尼尔多哥广场附近的河流边要砍死他,五个月后,瑟兰迪尔又要砍死他。虽然瑟兰迪尔确实有很多理由可以砍死他,但孩子是无辜的!

      然而眼前的情形多么相似,金发精灵两次都是这样卧倒在他身上,疯狂地砍刺,仿佛要同归于尽。

      这似乎意味着这段期间以来的经历都好像是幻影假象,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进展,时光首尾相接,两人依然和当初一样,活在对立的黑暗与光明两边,不存在相爱的可能性。

      可是索伦定神一看,却发现瑟兰迪尔眼睛里的情感,和当初已经全然不同了。

      同样的角度,那时的刚烈仇恨和此刻的软弱悲悯,仿佛形成了最强烈的对比。

      “瑟兰迪尔……”索伦制住精灵奋力挥舞的手,目光深切地注视着他血红的眼睛。

      两人这时候都七荤八素的,满面汗迹与血污,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就和两个精神失常的疯子差不多。

      但是他们彼此的心中却又异常清醒冷静,这场厮杀不会那么容易结束。谁也不会在挨到最后一刻前,先说放弃。

      百里之外便是冲着他们而来的浩瀚大军,带着要将他们血骨踏碎的仇恨和意志。

      这一刻,可谓不成功便成仁,时间的倒数计时已经将他们都逼到了悬崖边,身后便是万丈枯骨深渊,无尽的堕落地狱。

      “……这个孩子,是我对不起你!”最后还是瑟兰迪尔先下决断,他眉头一紧,眼中闪过冷硬的决绝。

      但索伦却更为迅捷,趁着瑟兰迪尔提刀下劈的空隙,连忙快速念出一段咒文。

      瑟兰迪尔刹那间表情一僵,无数恶鬼幽魂的哀鸣仿佛要震破他的耳膜!

      “啊……啊——!!!!”他身不由己地捂住耳朵,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却仿佛从他的指缝间钻入脑海中。

      死灵的力量从地狱里复苏,返回人间,响应着魔君的召唤。

      只见黑色浑浊的轻烟从索伦掌心里冒出来,如同游蛇一样缠绕上瑟兰迪尔握刀的白皙手指。黑烟渗透进皮肤,瑟兰迪尔瞳孔骤然紧缩,仿佛被拉扯着神经一般痛苦,咣当一声,刀失手落在地上,被黑烟缠绕的五指僵硬而抽搐地扭曲断裂,精灵不由发出嘶吼般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

      索伦没有停止念咒。

      仿佛从混沌虚空中响起的刺耳咒语,就像尖针扎在神经上,瑟兰迪尔五官几乎扭曲得不成人形,喷出一口黑紫色的血,半晌,咒语声慢慢退了下去,他脸色苍白地注视着索伦,地上溅满了黑色的血花。

      索伦表情慢慢缓和下来,翻身将瑟兰迪尔压在地面上,更多的黑烟从地下冒出来,活似荆棘藤蔓一般缠住精灵的四肢。

      “差点连我都忘了,我是一个死灵法师,剑术只是我的副业。”索伦惬意地叹了口气,眼神晦涩不清,看不出是什么情绪,但是最后,他还是温柔地在精灵额头眉心印了一个吻,“可能会有点难受,你呆在这别动,稍后会帮你解毒。”

      瑟兰迪尔双眼阴霾浑浊,神志被地狱的幽魂死灵折磨得恍惚不清,瞳孔泛出死寂般的灰白。他只凭着潜意识,沙哑地哀求道:“不要……你……答应……不杀……精灵……”

      索伦眼神有些黯然,半晌,冷笑道:“瑟兰迪尔,别太自作聪明,用你的理解来衡量我的感情。”

      他在瑟兰迪尔身上摸索了半天,终于摸出那根让瑟兰迪尔收藏好的精神锁栓,“上次你问我,怎么能让天赋钥匙稳定下来,现在我告诉你答案。”

      “你认为我没有光明正大爱你的资格是吗,你觉得我只是把龌龊下流的欲望强加在你身上是吗!”

      黑暗魔君傲气凌然地喝道:“我这就告诉你——我就是有这么一张王牌!”

      索伦眼睛紧紧注视着精灵,好像有什么深刻入骨的感情无声流泻而出,灼热滚烫的血气在他眼中仿佛随时要化成热泪夺眶而出。但随即,他只是轻描淡写一笑,阖上眼睛,双手握住细刺状的冰晶,对准自己的胸口猛力一刺!

      刺入的位置正好是黑暗心脏所在的地方,冰晶通体亮过一道刺目的炫光,纯净耀眼的蓝色波流从内部注入索伦的身体中,继而骤然扩大成一团柔和的白光,将他全身包裹起来。

      “唔……”

      索伦沉声呻吟一声,胸口猛烈抽动起来,噗咚一下跪倒在地。他不由抬手抓住冰晶,似乎下意识地想要将它驱逐出去。然而冰晶扎得非常深,仿佛与皮肉已纠缠为一体。

      白光渐渐暗淡消散,索伦脸色灰白地弯倒下去,整个蜷缩成虾子,逸出一声声痛苦至极的暴喝。

      “啊啊——啊——”

      “索伦……!”瑟兰迪尔全身疲软,使不出一点力气,只能勉强侧过脑袋看向索伦。

      这一瞥,只见光芒散尽,索伦金色的长发淌过幻丽光泽,从头至尾沐浴在清透的蓝光中,渐渐变幻成银丝般的水蓝色。他皮肤仿佛比原来还要苍白一些,五官冷峻而神色柔和,抬起头来时,缓缓睁开一双金色的耀目眼睛,那璀璨的瞳仁明净深邃,与之呼应的是额头上逐渐浮现出来的,金银双色交织变换的火焰印记。

      这一刻他们之间的注视,好像相隔了遥远漫长的时光。悠远的记忆恍如海潮翻涌着滚滚而来。

      从锁栓中注入的光明力量走遍晶片核心,洗净堕落的印记,重现最初真迹。

      如果雅凡娜在场目睹这一切的话,她就知道——

      ——迈荣的天赋钥匙完全重启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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