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尽开颜》芊芊雨

120、第一百二十章

　　当夜，大营中数十人腹泻，第二日，腹泻的人达到一百多人，第二日午间，营中多半人传染了此病。
　　郑大将军也腹疼不已，已经跑了七八次茅厕。大营里绿豆都不够煮的，只能向中军借。
　　郑大将军气得直哆嗦，拍着床铺大吼把江虎捉来宰了，还没喊完，肚中又痛如刀绞，捂着肚子坐在马桶上，浑身没半点力气。

　　这一切李连山都不知道，他躺在帐中，晕晕沉沉，动弹不得，被灌了好几次苦得要死的黑汁子，又是难受，又是恶心。
　　眼睁睁地瞧着几名医生围在身前就诊，有说这个的，有说那个的，耳中嗡嗡作响，说的那些话又听不清，也听不懂。偶尔江虎也凑过来，嘴中啧啧啧：要是我师兄在就好了，他准保不让你这么难受，可惜啊，有人烦他，把他赶走了……
　　如此这般的话听了让他心烦意乱，又憋气又恼火，可惜又是打喷嚏又是鼻塞，反击的话如小猫喵喵叫，徒惹江虎发笑。
　　躺了两天，江虎不再凑过来跟他聊天了，动不动捂着肚子往外跑，知道他吃坏了肚子，心里骂道：活该！
　　第三天，病情更重，眼前昏花，耳中鸣响，那些医生们不知为何也不来给他诊断了，一个人孤零零的，口干舌燥，想喝点水，喊了几声，声音沙哑，根本传不出帐子，想自己起来，却又手足酸软，身上一丝力气也没有。
　　他从来没有如此凄凉过，打小身边奶娘太监侍女围一群，赶都赶不走，极少有独处的机会。后来脾气性子跟年龄个子一起长，那些仆佣太监有些怕他，每当他想独处时，便守在屋外或远远地跟着，一有风吹草动便蜂拥向前，他还嫌他们大惊小怪。再后来，康平大试后，他深更半夜被太后使人从皇宫撵了出来，一人回府，遭了暗算，打那后，再没有独处的机会，他的皇帝哥哥恨不得连他的床上都派人保护，每每叫他烦躁，又不敢多言。
　　从小到大，他虽然对此烦闷，可也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来到军营，先跟别人同营帐，后来又自己一个营帐，生活起居全是自己，刘三他们有时也帮忙，可那些人粗手大脚，服侍得哪有他府上那些家奴服侍得细致？等江德劭和颜箴他们来了后，才基本上又让李连山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可是现在他们一个个又因为这事那事离开了，只剩下一个不会照顾人的江虎，这个人……还是别提了，不然他也不会被冻病……
　　李连山心中怆然，居然弄到连口水也喝不上的地步……要是……要是哥哥在就好了，哥哥决不会让他沦落到如此凄惨的地步……
　　身上一阵阵地发抖，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嗓中如同火烧般焦灼，脑中像有根棍子拼命地搅，直把脑浆搅得如同浆糊一般，昏昏沉沉，又像箍了几道铁箍子，头疼欲裂，鼻子塞得一点气也不通，只能张开嘴呼吸，却让本来就干喝难捱得嗓子更加焦渴。
　　李连山默默地闭上眼，努力使自己往被中钻了钻，缩成一团……

　　一切都如同梦中，耳边嗡嗡作响，似有人说话，声音很熟，却因耳鸣而听不清，努力睁大双眼，想看看这个人是谁，眼前除了一团团闪过的光圈外，什么也看不清。
　　恍惚间，感觉有只温暖的手盖在额间，温暖熟悉的感觉令他更加软弱，似呜咽地哼哼一声。那只手离开了，他不满地再次呜呜叫，睁大迷惘的眼，低声无力地问：“哥……”
　　他以为他叫出了声，但干灼的嗓子撕裂般的疼，那只温暖的手没过来，但很快，冻得打哆嗦的身体感到一丝暖意，眼前似有一团火光。
　　温暖的手终究还是过来了，扶在他腰间，扶得他坐起来，软软地靠在一个不甚宽厚但比手更温暖的胸前，不多时，一股散发着蜜糖甘甜的水慢慢流入他口中，他心急地大口大口地喝着，想要立刻缓解嗓子的焦渴。
　　喝得太快，以至于呛住，不住地咳嗽，心肺都快咳出来了。
　　温暖的手离开扶持腰间的手，来到他背上轻拍，力气很柔，轻轻地，像似怕拍疼了他。
　　咳嗽了好一会，才缓和了那呛住的感觉，立刻又寻找那甘甜的水，大口大口地喝，喝得太急，水从嘴边溢出，淋湿了胸前的衣服。
　　熟悉的令人听了心安的声音在耳边低语，似让他别太着急，低沉有力，像极了哥哥安慰他的声音。
　　喝得肚子发胀的时候他才停下，满足地把脸歪过来，在靠着的肩头蹭了蹭嘴边的水渍，咕咕哝哝地说着毫无意义的话。
　　那个声音在耳边低低地叹息，慢慢地，他又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何时，头上箍得让他脑门欲裂的头疼缓解了，只还是头昏，但比之前强得太多，晕沉沉的感觉也消失了些，至少耳中没那么响了，每一次睁开眼，眼前飘浮着大团大团的光雾也消失了，至少能看清东西。
　　离他很近的地方生着一盆火，融融的暖意夹杂着淡淡的药味和碳火味一起袭来，又是暖和又让他眉尖拧在一起——他现在怕死了喝那些苦得咽不下的药汤。

　　他想动一下，四肢不听使唤，腰部以下也没一丝知觉，又试着动了下，突然一股强烈的酸劲从腰眼处传来，难受得他不由哼哼出声。
　　几乎是立刻，一个阴影笼罩了他头顶的上方，“不要动，扎着针呢……”
　　腰间微微有一丝感觉，酸得叫人忍不住，而且只想四肢乱挥动一番，偏偏四肢就像不是自己的，丝毫动弹不得。
　　“小虎胡闹，给你乱下药，不想药性相克，变成毒药，我正帮你拔毒。眼下是酸，一会再个针，再换种药，可就变成疼了，你得忍忍……”
　　他娘的小老虎——李连山心中大骂，嗓子嘶哑未曾好转，只能发出破碎的单音，强烈的酸一阵阵从腰间传到四肢百骇，传到心里，酸得全身好似泡在陈醋中一百年，身子骨都酸酥了，难受得恨不得跳起来大叫，哪里还顾得上说话的人是谁。
　　虽然面向一侧趴着，看不见那人的脸，其实心里已经知道了。

　　随着一丝微疼，难以忍受得酸立刻停止，他已经大汗淋淋，粗重地喘息。
　　四肢相继感到针尖轻触皮肤的一点痛，四肢也恢复了自由。
　　汗淋淋的背上被拧了热水的布巾擦拭得很清爽，然后又翻过来，从正面再被擦拭。
　　李连山别扭地把脸偏向一旁，死也不肯让自己看那人。
　　本以为那人会趁自己生病力不从心趁人之危，没想到那人却如正人君子一般，给他擦身子的手无论碰到哪里，都只是擦拭，没有因此干点别的什么。
　　奶奶的，还装……李连山别扭地心中大骂，心里还挺失望，想借机再骂一顿的机会都没捞到。
　　他也不想想，就算要骂，就凭他现在这样，哪有力气骂，哪能骂得出来？

　　“师兄，还是你行，我都治不好他，嘿嘿。”
　　“你管好自己就行，别再祸害别人了。给，洗去。”
　　“啊——”一声惨叫，“不是吧？我也病着呢，我拉了好几天的肚子啦，你瞧，我现在骨瘦如柴……”
　　“你那是活该，害人不成终害已。就为这个，也得罚你。害人没什么，但要害得无形无迹，害了别人，别人还不知道是你害的，这样才行。你倒好，害了别人，自己也没逃了，不罚你罚谁？快去，不准嘟嘴，我不是江大哥，不吃你那套。”

　　又招来李连山的腹诽，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来会打洞。有这样的师兄，师弟当然也不会好，教出他们的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心里又好奇，小老虎又害了谁？
　　被子重新盖到身上，不知是不是被火烤过，暖暖的，松松的。
　　“你先睡一会，一会再给你拔毒……”
　　毒？李连山这才想明白刚才听到的话是什么意思，大惊失色，毒……鼻中一阵甜香，刚聚起的一点力气瞬间消失，眼皮沉重……
　　沉沉睡梦里，他又回到幼时哥哥还没大婚的时候，打他记事起，哥哥就天天抱着他，他也天天腻着哥哥，睡觉让他哄，吃饭让他喂，写字让他教，练武让他看，总之不让哥哥有任何空闲时间，天天霸占着哥哥，不准他丢下自己。
　　后来哥哥总有忙不完的事，皇伯父和父王的事占据了他每天大半的时间，不能总是跟他在一起，所以有了相处的时间，对他千依百顺，不管多晚，哪怕他已经等得睡着了，哥哥也要来到他的寝室，看看他，或者干脆就躺在他的身边睡下。
　　再后来哥哥成亲了，他有了一个美丽的嫂嫂，又有了一个漂亮的侄子，他很喜欢他们，但他们却把哥哥和他的时间给抢走了。再后来，哥哥进了皇宫，过继给了皇伯父，又当上了皇帝，他再想跟哥哥像心前那样亲密无间，却有很多人反对，好不容易两人能相聚，哥哥只能对他越发的好，来弥补心中的歉意。
　　而现在……
　　猛然地，像上天为他太久没有想起哥哥而惩罚他一样，一阵锥心的疼痛从丹田处升起，他不由大叫出声……

作者有话说

　　周一到周三，也就是今天，都不知道怎么活下来的，每天这么紧张，真是恨不得分成好几个人来干工作。实在没想到，居然挺过来了，唉，身心俱废啊，赶紧放假吧，我要好好休息休息。干些自己想干的事。
另：开心，我喜欢的相机买回来了，今天拿到手了。下一个目标，明年买个好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