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言簪语》九井

2、第二回

　　偶尔的，主人也会得到自由活动的机会，但她总会拖着慢悠悠的步子，在宫中不停地迷路转圈。旁人都说她自小就在仙福宫生活，可为什么她总是在宫里找不到路呢？这是个迷，很迷。

　　那天，后山上的海棠花开得正好。主人又花了半天时间，才堪堪找到去后山的小路。
　　她一边哼着跑调的小曲儿，一边踮起脚，伸手去够那一枝繁美的海棠。忽的，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她身后悄无声息地探出，下一瞬，我已被那只手从发髻中拎了出来。
　　主人吃了一惊，手里的花篮几乎快要掉下来。她捂住发髻，飞快地转过身，待看清了来人，这下花篮索性彻底落了地。主人吓得坐到地上，哆嗦着问道：“你是何、何人？”
　　那人不理她，兀自将我举到眼前观赏，给了我一个面对面的机会。
　　原本我已卯足了劲，想用灵力威慑他一下，但在探查到他修为深不可测时，我泄气了。
　　看看眼前仿若谪仙般俊美的白衣男子，再瞅瞅我那没出息的主人，我沉默了。
　　“找了这么久，原来在这。”低沉的嗓音很是温柔，白衣男子收紧手指，将我牢牢握入掌心。一股有些熟悉的欢愉感涌了上来，对他的接触不仅不排斥，反倒是很喜欢。咦？我不记得我是这么肤浅的一支发簪。
　　“把簪子…还给我。”我的主人仍然坐在地上，说着没什么底气的话。
　　白衣男子仿佛终于发现了她的存在，将视线从我身上，挪到了她身上。他眼神冷淡，表情疏离，看来他对自己抢人簪子的行径，丝毫没有愧疚感。
　　“你是飞仙教的人。”沉重威严的声音犹如重锤落下。
　　我虽不能知晓白衣男子的心事，却能够感受到他一瞬间凝起的杀意。
　　有危险！我想让主人快跑，可是该死的，她灵力怎么可以那么低！
　　白衣男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顿住了。主人则僵在原地，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良久，男子问道：“你叫什么？”
　　“我？”主人挣扎了一下，但弱者没有选择，她无可奈何地自报家门：“我叫洛风，我是…我是仙福宫主的侍女。”
　　“洛风？”男子沉沉地念了一遍，眉头微微蹙起，他迅急如电地出手在主人的额头点了一记，喃喃道：“让我看看你究竟是何人。”
　　主人双手捂住脸，缩成了一团，待她的脸再次从指缝间慢慢露出，竟是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伊人倩兮，明眸皓齿，美目盼兮，流转生辉。即便我只是支发簪，我也知道这是实打实的美人，比仙福宫主洛元初更美的美人。
　　这还是我那倒霉又没用的主人吗？我细细探了探气息，那确实还是她。
　　白衣男子似是大为震惊，他定然没想到一道遮颜术背后是这样一张容颜。
　　他脸上的表情渐渐化为愤怒，继而又怒极反笑：“原来如此，倒是叫她费心了！”
　　主人不明就里，双手摸着自己的脸颊甚是惶恐。
　　那人再次向她伸了手，这一次，他无比温柔地对她道：“岚儿，过来。”
　　“我…”
　　主人很是踌躇，“前辈弄错了，我是洛风。”
　　“过来。”
　　男子坚持着伸手的姿势，看着他的手，主人竟鬼使神差地握了上去。下一瞬，主人便已被他拉入了怀中。
　　男子小心翼翼地将我再次簪到主人发髻上，抬手不经意地拂了拂她的碎发，双臂一拢，把她拥得更紧了。
　　主人面颊飞红，却一声也不吭，她心里有许多问题要问，可是她不敢，她怕惹那人生气，她怕惊扰这如梦般的情景，她更怕那人突然就会不辞而别。
　　白衣男子欲言又止，斟酌再三终于开口道：“今日我来，只是虚体，虽能自由进出飞仙教的屏障，却还无法带你离开。你需再等上一等，我很快就会回来救你。”
　　主人十分讶然，她自男子怀中仰起小脸，两人四目相对，她从他的眼中看见了失而复得般的不舍，也看见了自己全新的样子。
　　他可能把自己错认成了其他人——那个“岚儿”，主人如是想着，一抹不甘心的感觉刚要抬头却又被她按了下去。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傻丫头！本簪恨不得跳起来敲她脑袋，不过是长得好看一些，对你温柔一些，怎可就这般错付真心？
　　“我等你。”我听见她有些害羞地说道。
　　“好。”男子眸底漾起笑意。
　　“对了，你叫什么？”我的傻主人痴了心般地问道。
　　男子的笑意立刻淡了几分，他执手在主人的掌心写字，带着不容置疑地口吻对她说道：“你须记得，我叫子督。”
　　主人浑身一震，子督却突然抬手在她脸上轻轻一拍，“有人来了。”
　　眨眼间，子督的身形消散成风，徒留了主人一人站在风中，不知所措。而她的脸，又变回了原先平平无奇的模样。
　　“洛风？”来人也是洛元初的侍女之一，“宫主差我来唤你回去。”
　　主人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确定自己现在不是那副倾国倾城的脸孔了。
　　“我，我知道了。”她弯腰捡起地上的花篮，跟在来人后面往仙福宫的方向走去。

　　自古正邪不两立，飞仙教乃是规模最大的邪教。不知道最近又干了什么坏事，竟引得否极山子督上仙勃然大怒，不惜对天立下仙誓——邪教不破，仙修不再。
　　仙誓一出，正派大大小小一百多个门派立即声援子督，自发结盟，将仙福宫所在的总坛包围了起来。
　　有了子督上仙坐镇，正派人士们自是斗志昂扬。然而飞仙教基业百年有余，信徒基础稳固，正派围攻飞仙教的消息一出，各地便不断有信徒奔赴总坛护教。一时间，飞仙教对正自联盟形成了夹击之势，使他们腹背受敌。总坛之围虽然尚未破解，联盟中却已士气大跌，战事也渐渐陷入了胶着。
　　洛元初几乎天天要穿得光鲜亮丽地去前线压阵，有两次不慎被子督上仙打成重伤，勉强逃回。
　　我的主人自然成了她最好的补给，主人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洛元初的汲取却越来越多。我知道，这样的日子，主人早已过得生不如死。

　　可她还是为了一个执念在坚持着，倔强地等着那人回来。
　　她傻得无可救药，傻得，令我难过。

　　可惜这个执念，最后成了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