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言簪语》九井

1、第一回

　　我是一支千年桃木雕刻而成的簪子。

　　在我灵智初启的时候，恍惚间听见一声轻笑——那声音娇滴滴的，叫本簪感觉仿佛是有一只手在身上挠痒痒，甚是酥麻。
　　我忍不住好奇，将通身灵气凝结在一起，用尽力气将它们慢慢炼化成一粒金珠，在识海中缓缓旋转。渐渐地，我的灵识清明起来，能够观察到身周的一些情况。
　　一只白皙纤细的手将我拎了起来，“不过是一支木簪子，谁稀罕？”
　　“啪”地一声，我被抛到冷冰冰的地上，骨碌碌滚了好几圈。
　　正当我躺在地上七荤八素的时候，一双温暖的手将我捧了起来。
　　“宫主，这簪子虽刻得粗糙些，却通身灵力充沛，也算是件灵宝。奴婢为宫主收起来吧？”一道轻柔的声音低低响起，透着卑微和不安。
　　“哼，这种东西，留着碍眼！”原先娇酥的声音此刻带了十足的刁蛮，“你喜欢？赏你好了。”
　　“宫主恕罪，奴婢不敢觊觎宫主的灵宝。”轻柔的声音越来越低，她似乎有些惶恐。
　　我听见她们的对话很不高兴，什么灵宝？我明明是仙宝，你们到底识不识货？
　　“呵，飞仙教坐拥三岳一川，信徒三百万众，各地孝敬给本宫主的天材地宝早已堆满了仙福宫地库。大言不惭地说一句，便是那子督上仙的紫玉伏魔琴摆到面前来，本宫主眼皮也不会抬一下。一支破木簪子，还需还怕你惦记吗？”
　　娇蛮宫主提到那什么上仙的时候，几乎咬牙切齿，似是恨极了的仇人一般。
　　捧着我的双手抖了一抖，长了老茧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我的簪头。
　　我感觉很是受用，想给她一些回应，可惜她修为实在太低，根本无法与我交流。
　　我无声叹息，这双手虽然温暖，却是太过柔弱了。
　　“反正本宫主已将它赐给你，若是不喜欢，你扔了便是了。”娇蛮宫主似是觉得在我身上浪费了太多唇舌，有些不耐烦了。
　　那双手赶紧将我簪入发髻中，轻柔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多谢宫主赐簪。”
　　一声轻笑，算是娇蛮宫主的回答。

　　我努力将金珠里的灵力运行得飞快，没过几天，我的灵识变得更强了，我感知也变得更多、更远。
　　我这才知道新主人长得什么模样——她约莫只有十五六岁，个子娇小瘦弱，不施粉黛，平日的打扮也十分普通，周身上下除了我，便一件首饰也无。
　　我是主人得到的第一件赏赐，自然每天都毕恭毕敬戴在头上。她的修为不高，我与她没有话讲，但我很庆幸自己不是被丢在宝库里不见天日，而是天天跟着主人出去东看看西瞧瞧。
　　久而久之，我也了解了不少这里的人和事。
　　这座仙福宫，是飞仙教中的重要场所，仙福宫的主人洛元初，乃是飞仙教的圣女，她修为极高，为人有些倨傲。而我的主人洛风，只是洛元初的贴身侍女之一。
　　我知道飞仙教不是什么名门正派，洛元初也不是什么好人。
　　有一次宫中混进来一名刺客，他大声喊着“邪教”、“妖女”等等，还杀了不少侍女。好在我的主人修为低，跑得慢，没来得及冲到前面保护宫主，那刺客便已被宫主给杀了。
　　“都是废物！”洛元初用脚狠狠踩着刺客的脸，她在泄愤。
　　侍女们全都跪了下来，我的主人埋在人堆里，渺小得如同蝼蚁。
　　洛元初此时对顺从的众人没有兴趣，她挥了挥手：“都给我滚！”
　　侍女们如获大释，跑得比刺客来时快多了。
　　“洛风留下。”
　　主人停了下来，她将自己转身的动作拖得很慢，仿佛在等洛元初改主意。
　　洛元初没有改变主意，她不耐烦了。
　　下一息，洛元初已杀到了眼前，一只白皙纤细的手伸过来，揪住主人的头发往后一拉，主人立时摔倒在地上，那只手却毫无停顿之意，她一路拖着主人走到桌边才终于放手。
　　主人不敢反抗，她好像知道洛元初要做什么，也知道自己的反抗只会招来洛元初的暴怒。
　　洛元初的手又伸过来，一把将我从主人的发髻上拽下来握在手里，另一只手抓起主人的手腕，在已有的一条疤痕上用力一划。
　　当触碰到主人的鲜血时，我愣住了。那血中灵力比我更甚，哪里是一个修为低微的侍女该有的？这是怎么回事？
　　正自疑惑间，洛元初已把我扔在地上，她从桌上取来一只精巧的玉碗，就着主人的伤口接血。
　　她抓着主人的手不断使劲按压，主人痛得脸色煞白，却紧紧咬住嘴唇不肯吭声。
　　洛元初似是想起了什么，表情狰狞，手上更是用力，道：“你仍是不肯喊痛吗？”
　　这一次，主人没有顺她的意，就算是嘴唇都咬破了，眼里满含泪水，仍然倔强地忍耐着。
　　玉碗里的血已经接了大半，洛元初的注意力渐渐转移，她推开了主人，捧起那碗毫不犹豫地将鲜血喝了下去。她背对着我，露出背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原来在刚才与刺客的搏斗中，她受伤了。
　　鲜血入腹，伤口以可怖的速度迅速愈合，片刻后，光洁的肌肤已恢复如初。
　　这一切，我躺在地上看得清清楚楚，却毫无办法。我能洞晓人心，能知道洛元初心中的烦躁和厌恶，也能知道主人心中的恐惧和绝望。

　　然而，我只是一支千年桃木雕刻而成的簪子，我又能有什么用呢？

　　我有些累了，回忆的片段断断续续，想来有点好笑，人都死了，回忆却比人更长久。那个温柔而弱小的主人令我嫌弃，却又令我如此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