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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生死难寻》-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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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芙尔:我以为你会高兴。
蓝色字符织网般出没,阿洛夫仿佛能从中听到它的声音。低落,静默,欲言又止,萧瑟……是落寞的。
阿芙尔:你没有将他带回,是我做错了吗?
这艘战舰的智能虫工系统陷入了自我怀疑,迷惘无措。
它和阿洛夫的关系,有时是互相倾听,交流理解,阿芙尔单方面笨拙的安慰,有时是老师与学生,生育者与子嗣,明月照拂懵懂与不解。阿洛夫的存在,好像一个引路人,总会在阿芙尔走在岔路口时安抚它,鼓励它,指引它。
类似情形不知发生多少过。
现在,它又来了。
“没有,阿芙尔。”阿洛夫的声音肖似空星岛炽热季中满山霞光,灼热的余温不是结束,是更温柔的到来。他一人待在客室内,靠着临窗座椅,眼眸中有山峦在汹涌波涛:“我很高兴,你也没有做错。”
阿芙尔迟疑地:……我不懂,阿洛夫。
阿芙尔沉默而缓慢地:你能给我讲讲吗?
你在,高兴什么?
虫工智能无法再输入下去,数据中出现了一个个缠绕在一起、纠结的麻线团。
“你给了我们一场告别。”雌虫面上的蝴蝶银珠黑暗中明灭棱角弧光,他轻快地:“这是最好的礼物。”
阿芙尔:告别……不会感到难过和遗憾吗?
“不告而别,不知失去了什么,才是最该难过和遗憾的吧。”阿洛夫说。
阿芙尔:你真的……
虫工智能戛然而止,懂得了闪烁其词。半晌,它才接着道。
阿芙尔:才明白爱吗?
“这是你的观后感吗?”
阿芙尔匆促地写:我们交流过,我以为不是这样。
可是指挥室里,阿洛夫面对文森特的表现,弄晕了它。虫工智能万分惘然,疑惑或许它根本不懂虫性的复杂。
“相信你的直觉。”阿洛夫没有多说,低垂的睫毛遮盖住眸子的轮廓。他的心门一旦闭合,没有虫能从他这里得到想要的,虫工智能也不行:“文森特,既是我的盟友,同样是我需要尊敬的对象。而阿尔伯托,你的持有者,他需要一个理由。”
阿芙尔很聪明。
阿芙尔很上道:你在欺骗他们。
句号,是总结,是隐晦的指责。
“阿芙尔,你我都知道,私自离开战舰,跟随S+级通缉犯逃亡,与S+级通缉犯达成合作,每一样都是能上军事法庭的重罪。我救不了他,能做的只有拖延时间。”阿洛夫的表情没有变化,没有苦楚,没有悲情,他还是那个阿洛夫:“幸运的是,语言可以是一种表演,而我巧妙地运用了它。”
黑暗里,文字没有出现。阿洛夫好似听到了那股轻轻的,宛如幽灵回荡的声音,风一样尖啸。
阿芙尔:他会死的……阿洛夫,他会死的。他还是会死的。
虫工智能语无伦次。
它记得雄虫在战舰上生活的时光,见过他努力学习语言,倾听故事,为爱动情的样子。文兆和阿洛夫之间的距离,无形的进展,一点一滴它都记得。
阿芙尔:只要他回来,所有的疑点都可以隐瞒,抹平。他是你的雄虫,我们会保护他。
“隐患不会跟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消失。”阿洛夫平静地道:“火苗不会熄灭,只会复起。”
阿芙尔难得质问:你也要以身入局吗?像波提切利一样。
波提切利,是那只喜欢沈清河的雌虫名字。在围剿沈清河当日,他拼死相护,顶着炮火撕裂他的身体变成粉碎的肉块,也要保沈清河活命,最终死在沈清河眼前。
阿洛夫:“不。”
雌虫回想着黄莺星中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面具下,嘴角噙着稀薄的笑颜。
“我们只会做一样的选择。”
“我无谓赴死,因为我足够坦然。”
实验舱室里,“雄虫”躺在实验床上,双手自然交叠置于腹前,触须埋在浓密的长发中化作一抹淡淡的蓝。他平静道:“不必再试探我,沈清河。我是一个能对自己做下的决定负责的人,后悔与悔恨,都不适合出现在我身上。”
简单来说,就是他从不会贪生怕死,从不会后悔。
“很狂傲嘛,我的同胞。”沈清河正立于实验台调配试剂,闻言轻轻一声叹息,再笑不可抑:“好吧,有一位不怕死的试验者对我的实验也是一种好事,能证明我的实验风格不是那么可怕。”
“谬论。”文兆简短评价。
紧接着他继续道:“不怕死的是我,和你的实验风格没有关系。这是两件事情,尽管根据阿芙尔号调查,你的实验风格竟然非常讲究'虫道主义',出乎大家意料。”
“没想到偷换概念、混为一谈的把戏被你发现了,可是文兆,不要用这么硬邦邦的口气和我说话嘛。”沈清河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感觉,他如今总是爱笑,如同笑容是防御亦是武器:“我以为在你讲完那个故事之后,我们的关系多少可以亲近些。何况——”
他眨眨眼。
“如果不是你已心知我并非狂恶之徒,恐怕基因进化试药的诱惑再大,你也不会选择与我合作吧?”
“……”
“文兆,你该承认,你不是会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人。”
“……我不是很想讨论这个话题。”也是在舱室穹顶极亮的灯光中,沈清河发现,这个名唤文兆、极有可能与他来自两个人类世界的人类,眼睫毛上沾了像发般的银白,透着雪一样的纯洁,如同造物主的孤品。此刻人类的眼眸闭上,徒留颤动的眉睫:“不管你想不想听,接下来我可能会滔滔不绝。沈清河,我明白科技的发展,必然带着臭味的血腥。我不知你来自哪里,但在我的故乡……战争带来医疗研究的深入与进步,侵略带来热武器的诞生与飞跃。我早就不是什么干净的人,如果一定要谈及'选择'的话,当前人的血泪成为换来健康的滋养,连伤口愈合都有一种不能再继续思考下去的滋味。”
文兆的声音似怕惊扰了什么般轻微。
“我的确不是一个会为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人。同时我也清楚,进步不是垒城墙,无法做到随心所欲剔除不干净,它更像是不允许读档重来的游戏刻度,一旦过了某条线,某个点,再也没法往回改变,只能累积,除非毁灭。而我只能悲哀地选择两害相较取其轻。”说完这些,他停顿片刻,突地笑起来,笑容里流露出某种形容不上来的,微妙的、哀伤的气息:“抱歉……我说这些,可能很突然吧,我总是不知如何准确表达我的心思。有时我会怀疑,我的病没有好,一切都是自我附在这个躯体上的幻觉。”
他向沈清河道歉,赞同沈清河的话。
“你说得没错,故事已经向你讲过,我们合该互相信任些。”
沈清河一时没有搭话。
他只是沉默地操作仪器,完成试剂的最后一道配置,而后深棕的眸光一凝,再次长长的叹气。
他说。
“一个没有做过大错大恶的人,一度渴望赤裸地被看见,放任自愿,甘于自我随时处在被审判的状态中,将人生视作舞台,死别视作幕布……文兆,你病得简直好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