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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霉运如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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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明光不说话了。
面对许阔兵这样的一把手,他还能再说什么?
“当时董再君怎么想起来让这种人上农村能源股的?”停顿片刻之后许阔兵又啰里啰嗦地问道,犹如午睡之时发癔症一般。
“其实,有好几回董局长都想把唐煜给调离农村能源股,只是一直也没物色倒合适的人选——另外一点就是,说实话唐煜的工作干得还是不错的,无论是项目的推进和实施,还是各种材料和报表,他都是行家里手,很多资料他绝对是张口就来,典型的门儿清!”
“哎呀,你越说越厉害了——”许阔兵刺挠道。
“许局长,你还别说,一般人还真闹不清这里边的道道,很少有人能够像他那样把自己经手的大大小小的项目都摸得滚瓜烂熟的,而且别管哪个部门来要材料,他基本上都能又快又漂亮地交差,不像咱单位有的人那样,笨得和狗黑子老奶奶一样,三五天也报不上来一点情况。”老孙实事求是地讲道,倒也不是非要替唐煜说话不可。
“就是说,老董是想换他,只是一直没来得及换?”许阔兵歪着头问道,由于脸大脖子粗,搞得自己很是难受。
“一开始有这个想法,后来慢慢地就不再提这个事了。”
“也是个蔫货!”许阔兵嘲笑道。
“谁?”老孙连忙问道。
“老董呗!”
老孙听后又不吭声了。
“地球离了谁不能转?”许阔兵随后又冷笑道。
“董局长刚来的时候,为了找一个文字水平比较高的人,好给他专门写材料——他这个人还是比较重视文字材料的——然后就在系统内部搞了个非常正式的公文写作比赛,专门请的一帮子评委,结果唐煜随便一写,就拿了个第一名——”老孙别有深意地讲述道。
“噢,是吗?”许阔兵摇着头淡淡地笑道。
“后来唐煜好像给谁说过,他当时就怕被董局长选上,所以比赛的才胡乱写的,没想到,就这样,还能当上第一。”
“那说明别人真不行。”许阔兵评论道。
“唉,这个事怎么说呢?”老孙慢慢地讲道,心中也是涌动着一股子难以言表的奇异感觉,“他就是满心想掩饰,想要在评委眼里表现得不怎么样,结果一大段话里不小心放出来一句比较精彩的,懂行的人就能看出来水平到底如何,他就瞒不住了——况且他写材料好的名声本来就响,他硬想装不好,也装不那个窝上去啊,是吧?”
“这么说,他还是块金子?”许阔兵嘲笑道,心中不禁涌起了无尽的灼烧感和呕吐感,他再也听不下去了。
“我堂堂一个大局的一把手,竟然闲着无聊,耐着性子,听一个副职啰里啰嗦地讲了半天关于这么一个无名小卒的一堆破事,我是吃饱了撑着了吗?”他暗暗地冷笑着自嘲道,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做法实在是荒唐至极,愚蠢得要命,一点都不像一个局长的所作所为,“他唐煜何德何能,有那个资格让我花这么长时间来听他的过去?”
“德才兼备,以德为先!”足足愣了半分钟之后,他才意味深长地对孙明光提醒道,眼神里还是充斥着对唐煜的鄙视和厌恶。
老孙愣住了,他一时间想不出来唐煜究竟哪里无德了。
“哼,一个刺头,一个肉头,一个不讲大局的小兵,一个不听指挥的家伙,有什么值得夸奖和可惜的?”看到老孙还是一副不解的可怜样子,许阔兵终于把心里的话和盘托出了。
“有本事的人可能都这样,有性格——”老孙试着辩解道。
“狗屁本事!”许阔兵张口骂道。
“平时不听安排,不讲大局,干什么工作也没点眼色,本事越大越危险,性格越强越惹人讨厌!”他直言不讳地评论道。
“那要是这样看问题的话,也对。”老孙想了想之后说道。
一把手的话焉有不对之理?
“我看老董还是太仁慈了!”许阔兵言道。
老孙没敢轻易再表态,他终于学聪明了。
“后来情况确实也是这样,”接下来他又觉得老是板着脸不回应许阔兵的话,好像也有点说不过去,于是又补充道,“董局长开会的时候让大家都推荐一下,单位里到底谁写材料比较好,结果张敬永局长就强烈推荐了唐煜和刘传兴两个人——”
“不要说,这小子肯定不愿意干!”许阔兵直接打断老孙的话非常自信地说道,看那个样子简直比古代一个料事如神的军师都厉害。
“是的,后来听说他专门买了两箱牛奶上张局长家,求求他千万不要再推荐自己了——”老孙呵呵笑道。
“你看看,你看看,怎么样,是这样吧?”许阔兵听后十分天真地嬉笑道,一副心满意足的浅薄样子。
“他是能写不想写。”老孙概括道。
“不想写就是最大的无德,说别的都没用!”许阔兵最后来了一句盖棺定论意味十分浓厚的话。
“他还不如那种想写不会写的人呢。”他接着说道。
“所以,人家刘传兴这回提了副科了。”老孙听后不慌不忙地跟着附和道,并没有提到关于刘传兴提拔的另外一个重要情况。
“恒,他觉得写材料好像吃了多大多亏一样,幼稚!”许阔兵直抒胸臆地说道,嘴角的唾沫星子都要飞出来了,好像谁要是平心静气地给他写上几年材料,最后就一定能获得提拔一样。
他手里握着大把的后悔药,随时都可以给唐煜喂一粒。
“唉,性格使然,也没别的意思。”老孙叹道。
“好了,我听明白了,你就看我怎么调理他的吧——”许阔兵信心百倍地接着说道,这就是下逐客令的意思了。
“我想这个事,肯定牵扯不到你,因为你才来咱单位嘛,无论什么事都算不到你头上——”老孙临出门之前又啰嗦了这么一句。
他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唐煜这个事说不定会波及到他,所以还得一把手在人家蔡先勇面前多想想法,最好能把影响降到最低……
“我比你明白,你放心吧!”许阔兵大包大揽地说道。
后来发生的事情就比较有意思了,等接到命令之后匆忙赶来的唐煜惶恐不安地走进接待室,刚对蔡先勇一行说明自己是谁的时候,对方劈头盖脸就来了这么一句:“你就是那个姓唐的?!”
就这一句话,唐煜什么都明白了,人家今天就等着他了。
“我刚才已经说清楚自己是谁了,现在没必要再多废话了。”他咬着牙默默地想道,不准备再多言语什么了。
“你现在就回去,把你到农村能源股以来经手的所有项目,别管项目大小,也别管资金多少,把基本情况全都写清楚。”蔡先勇十分威严地安排道,声音倒不是多大,但是听着就挺瘆人的。
“快点,我们都还有事呢!”他随后又命令道。
“嗯,好的。”唐煜被迫回复道,然后转身就走了。
他的完整窘态全都被带路人祝利明看在眼里并记在心里了。
笑话,天大的笑话,以后这都是活生生的笑话啊。
回到办公室之后,唐煜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就开始写情况说明了,因为他的业务能力很强,所以写起来倒也不怎么费劲。
李甜甜在一边忐忑不安地看着他,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弄出一点动静来,她也知道自己的股长今天是遇到大麻烦了。
他还没写好两句话呢,祝利明就急匆匆地跑过来了。
“怎么样,老唐,写完了没有?”祝利明催道。
“他们急等着要呢。”他又捏着嗓子咋呼道。
“我没写好呢。”唐煜低声下气地说道,尽管心里已经起火了,可是他也不好对人家祝利明生气。
“那你快点,我先回去给他们说一声。”祝利明道。
唐煜平时第一次对祝利明喊他“老唐”火冒三丈。
“我今年才多大了啊,他又比我大几岁了啊,这家伙张口就大张旗鼓地喊我老唐?”他憋气带窝火地想道,越想越觉得烦不胜烦。
等他写到大约一半的时候,祝利明又来了催命了,他只好咬着牙回复说,“快好了,快好了,马上就好。”
等他真的很快就要写完的时候,祝利明这家伙第三次来催了,他直接忍痛说道,“这就好了,你一等,就能拿给他们了。”
“兄弟,我不拿,你拿去吧。”祝利明径直说道。
唐煜听后猛然一愣,一股莫名的委屈突然涌上心头,但是他马上就想通了,这种不吉利的烂材料,人家祝利明怎么会接手呢?
再后来的事情就比较简单了,概括起来大约是这样一个过程:
蔡先勇前前后后把唐煜叫过去七八次,有时候是早上一上班叫过去,有时候是快下班的时候叫过去,有时候是快到中午的饭点叫过去,反正就是没有任何规律可言,一切都得看蔡先勇有空没空。
一开始让唐煜写的那个所谓的情况说明,反反复复地改了得有六七次之多,先是什么都叫往上写,内容越详细越好,过程越清楚越好,不详细不清楚根本就不行,因为过不了关嘛,以至于谁要是以这个情况说明为蓝本稍微加工一下写个硕士毕业论文都不成问题。
再后来,蔡先勇就陆陆续续地要求这也不能写,那也不能写,折腾来折腾去又硬生生地砍去了一大半,只剩下对唐煜在工作上的所作所为完全不利的内容了,他曾经为项目所付出的各种艰苦努力被彻底无视了,就像他压根就不知道这些项目曾经存在过一样。
至于每次去每次都要带一部分过去的各种佐证材料,包括一些文件了,表格了,总结了,汇报了,发票了等等,那就更是多得不计其数了,反正蔡先勇要什么,唐煜就得乖乖地提供什么,而且每一份材料的每一页都要他签上字并按上手印,一页都不能马虎。
直到半个月之后,唐煜由于对近年来上级安排的户用沼气项目实施不力,十分光荣地领取了一份“警告”处分,并在支部会议上进行了深刻的检讨,此事才算暂时告一段落。
而之所以说是“暂时”告一段落,皆因后来人家蔡先勇又给他打来电话,让他另外再写一份检讨书,以便上电视台现身说法。
于是乎,倒霉透顶的唐煜同志又和一位因为酒后驾驶而被处分的鹿苑中学的语文老师,一位因为收了人家两箱猪蹄子而被视为搞微腐败的某单位副局长,一位因为驾驶脱审的摩托车被查并进而与有关人员发生冲突的小混混等三人,有幸一块参加了最近一期的电视台曝光节目,成了本单位有史以来第一位上这种电视节目的反面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