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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马洋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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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杭州的夏天好像格外的漫长,瓦蓝的天空,烈日的曝晒,风炙热的气息,她好像死在了这个夏天。
过了许久,何漫漫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开什么国际玩笑,这个笑话不好笑”,她佯装生气,觉得这个笑话有点离谱了,但是拿着筷子的手却止不住得微抖。
“其实几个月前我就想和你说了,只是怕你……后来想了想,总不能我死了你才知道”,马洋洋笑了笑,“就是个胃癌,这辈子死得早,那下辈子再重新做人呗!”。
“砰!”,何漫漫手里的水杯应声倒地里,“我以为你只是简单的……”她说不出后面那句话了,起初的脸色苍白,再到后面的体重下降……
马洋洋眼神闪躲,没有看向何漫漫。“他要结婚了,我想去看看,他要结婚的女孩是什么样子”。
绵延不绝的午后,悠扬的蝉鸣,时间好像被定了格。
“啪嗒!啪嗒!”。
何漫漫一滴一滴滚落在碗里,和着碗里的汤水,有种奇奇怪怪的感觉。如果泪水足够多,那这碗汤水会不会就变成又咸又苦的味道,不再是香香的?
因为不合时宜的面条出现得真的很不合时宜。
如果哀伤有颜色的话,那会是什么颜色?是灰色的,还是黑色?或者,那是透明的,到处都弥漫着。
你说希望不是希望,只是自我安慰;我说生活不是生活,是生存。她和马洋洋两个人从读书时代到现在,一直在生存中自我安慰。
这是个中式风格的婚礼,何漫漫和马洋洋随了礼金之后挑了个不显眼的地方坐下。台上的那对新人,男的长得憨厚,女的清秀斯文,两人都彬彬有礼地对着宾客笑着。
她们来的晚错过了新人海誓山盟的那一刻,或许马洋洋是故意的吧,她没有办法接受。
“你还好吗?”。
何漫漫很担心她的身体,原本她是不同意来的,后来马洋洋说怕这次不来,就没有下次了。马洋洋一直坚持,何漫漫只有同意。
马洋洋笑了笑,“目前死不了”。
“乌鸦嘴,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啊你”,何漫漫有点暴躁,还有点莫名的胸口疼。
“你看,他们是不是很登对?也是,适合他的,应该是这样的女孩才对”。
她淡淡地说着,那副神情,毫无关己,仿佛在说旁人一样。
何漫漫很不喜欢现在的马洋洋,她在她身上看到的只有悲伤,具象化的悲伤。
“你以前提都没提过,我居然什么都不知道”,何漫漫突然觉得自己不是个人,不是个合格的朋友,她只顾着自己,丝毫没有关心过马洋洋。
“喂!你傻不傻?你都难过的要死了,我再和你说,那你是不是要在地上撒泼打滚了,大喊老天爷对你太绝情了?”。
马洋洋越是用轻松的口吻说话,何漫漫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马洋洋真的希望站在他对面的那个人会是自己,她穿上那套红色的礼服应该也会很好看,他原来说过红色很适合她。
原谅她,她现在真的有一种想去破坏别人家庭的冲动,虽然他不喜欢她。
“我以前不懂,为什么你对盛年会那么执着,明知不可能却还是放不下,现在我懂了”。
在遇到他之前,马洋洋是不懂的,但是在遇到他之后,马洋洋懂了。
当你对一个人的喜欢成了执念,他就会成为你生活的一部分,像毒药,明知不能靠近,却没有任何办法地上了瘾。
“这傻小子,当时我遇到她的时候,是在酒吧。我那个时候啊,什么都不会,只会喝酒。于是我就去陪人喝酒,只要给钱我就喝。即便是喝到酒精中了毒,出了院,我还是会继续喝”。
周围一片喜悦的气氛,大家都笑着看着台上那对新人,只有她们不合时宜。
何漫漫不知道说什么,真的好像是一场戏,一个接着一个的来扮演,没有主角,没有导演,大家就那样,在生活这个大幕布之上释演着自己的悲欢离合。
“他是唯一一个看到在路边的我吐得死去活来的时候,给我递纸巾和披衣服的人,即便我对于他来说是个陌生人”。
马洋洋眼神悲戚,是啊,这样一个干净的男孩确实不适合她,不对,是她不适合他。
这世界上的人和事怎么总是那么地神奇,想要它好点的时候,它大气都不出一声,消失了一样;想要它躲远点的时候,它就自己找上了门,赶都赶不走。
“好了好了,我们不说了,我们不说了”。
这次换何漫漫搂着马洋洋,说着安慰的话。何漫漫知道那些年她过得很苦,甚至她不愿再提起,连带着何漫漫也装傻,什么都不提以前的事。当有一天,自己亲手揭开自己以往的伤疤时,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场景,狼狈、还有点疼。
如果说想要活得坦荡从容是一种原罪,那么我们每一个都罪无可赦。
马洋洋原本还强装镇定,搞得自己一副洞察世事的模样,最后还是破了功,哭得涕泗横流。于是在别人结婚的场景上,就出现了这样奇怪的画面,两个女孩抱着头躲在角落里哭,虽然没人注意到。
毕竟大家都忙着感动于新郎和新娘相知相遇的vlog。
此时此刻,天上的云在天空飘荡着,无处无处不在的风肆意地在人群之间游荡着,你我在生活的泥沼中慢慢沉沦着。
在没遇到马洋洋之前,何漫漫觉得她这辈子大概不会交到什么知心的朋友了,在遇到马洋洋之后,何漫漫觉得马洋洋会是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没有之一。
病房里难闻的药水味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令人窒息。
“哭什么?真是,走都不让我安心地走”马洋洋强装笑脸,这装出来的笑将她脸上的苍白映衬地更加无力。
“我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何漫漫早已泣不成声,她无法想象没有马洋洋的日子。
马洋洋摸了摸她的头,“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记住我,但不必时时想起我”。
何漫漫,真的很感谢你,感谢你在这世界的角落找到了我,感谢你在所有人都不愿和我做朋友的时候向我伸了手,感谢你一直都没有抛弃我。
我永远记得,那个午后,你伸出手,笑着对我说:“你好!我叫何漫漫”。
你不会知道,那一刻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瞬间。
我这辈子活得真的很便宜,小时候没爹没娘的,长大了,也只不过是从小乞丐变成了大乞丐。还好,还好,遇到了你。
虽然我很舍不得走,我还没有和你一起游遍全世界,还没有和你一起爬到最高处看雪,还没有看到你穿上婚纱,还没有和你一起看到《海绵宝宝》大结局……
但是,很抱歉,这次我没有办法再陪着你了。
所以,你一个人,也要好好的。
“马洋洋!马洋洋!”。
何漫漫疯狂地摇着马洋洋的肩膀,“我还没答应,你不许走”。
怎么办,怎么办,没了,都没了。
何漫漫慌乱无比,不知所措,她想告诉自己这是梦,会醒的,醒了就好了。可是她又无比清晰地知道这不是梦,她死死地拉住马洋洋逐渐冰凉的手,任凭医生怎么拉扯都不动。
她不能放手,一放就没了,一放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不可以,不可以。
“她没死,她没死,她没死!”。
她疯狂地咆哮着,像个疯子一样大喊大叫,整个病房都是她叫嚷声,大的都惊动了整条走廊的人。
如果人生是一场战争,从开始到结束,从痛苦到痛苦,那么何漫漫在战争中一直都是战败者。
她无比讨厌这个夏天,讨厌窗外的蝉鸣,讨厌午后阳光铺满的柏油路,讨厌头顶的炙阳以及洒落地面斑驳的树影。
何漫漫的母亲知道了这件事情后专门跑到杭州来替她料理,替她处理了大大小小的事情,人不多,好在马洋洋的这些身后事处理得还算顺利。
何漫漫整日地呆在那个出租屋里,不出去,不和外界联系,不说话。该吃的时候她就吃,该睡的时候她就睡,规律得不能再规律了。
“已经一个月了,你非要这样不可吗?”,一个月后,何漫漫的母亲爆发了。她没有办法再看着自己的女儿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
这副样子,让她糟心得有些心疼。
“原本我想着,你这辈子没有父亲,前面的日子已经这么苦了,至少后面的会好过点,没想到也是一样的”,她自嘲地笑了笑,看着坐在窗边一言不发的何漫漫。
何漫漫一直看着窗外的那棵大树,她看着那些树上仅有的几片叶子被风吹落,然后又被卷起,带到离树更远的地方去。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话语充满了无奈与心酸,“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在你心里,我一定是个不合格的母亲。当初,你刚来到这个世界时,我很开心,那一刻,我突然很怕死。我怕死了就不能护着你,看着你长大了”,顿了顿,抹了抹眼角的泪继续说“我很抱歉,没有尽到一个母亲该尽的责任,没有足够的好好的爱护你”。
她作为一个母亲,能给自己女儿的少之又少。
大多数时候,她连自己女儿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的时候,何漫漫终于转头看了看她,不一样的是,这次她看到了她的白头发,白了很多了,她以前怎么没发现?
何漫漫的母亲从包里掏出一张卡放在桌子上,“作为母亲,我现在帮不到你什么,这钱你要收着,至少有个理由让我心里好受一点”。
“买了一些你爱吃的水果放在冰箱了,菜也买了一些”,何漫漫的母亲和以前一样絮絮叨叨地说着话,“牛奶不要喝凉的,你肠胃不好”。
“还有我今天要回去了,那边的事情也有很多”。
也不管何漫漫有没有理她,她就一个人自顾自地说着,回屋拿起打包好的行李,“衣服洗了晾着了,你记得收”。
“活着的人总得向前走,一直不走又能改变什么,你要连同她那一份活下去”。
她实在不知道要对她说些什么,想说的有很多,但看到她终日不说话沉闷的样子,她又什么都说不出口,犹豫了好半天却只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房门关起,整个屋子回归平静,又开始了死寂。
何漫漫从窗外向下看,她看着她的母亲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箱在路上慢慢走着。
风中那道瘦削的身影,摇摇欲坠,那张饱经风霜的脸,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是啊,她的母亲曾经也是一个少女,只是为了这个不算太圆满的家而今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她又有什么理由和资格去指责她。
她已经尽了她最大的努力,给了我最好的生活条件。
对不起,对不起……
何漫漫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默念着,她清楚地明白无论她说几次,即使是一千遍,一万遍,也抵消不了她曾经年少无知说出过的那些伤害自己母亲的话。
她此时此刻无比地讨厌自己,她总是太矫情,总是太挑三拣四,总是太爱发神经,总是太纠结,连买一个东西都要左想又想,瞻前顾后。
何漫漫闭上眼睛哭的一瞬,一边想这是最后一次了,一边又回想到了以前的很多事情。
从前,每每和妈妈吵架的时候,她都会躲在那个小小的衣柜里,而妈妈也总是假模假样地叫她几声,最后在吃晚饭的时候才把衣柜打开,哄到饭桌前,吵架的起因的是什么呢?好像是妈妈不给自己买洋娃娃,也好像是妈妈不给她买旺仔牛奶糖,具体是什么呢,不记得了,太多了。
她还想起,小时候和马洋洋总去校门前那个老奶奶的摆的摊子那里吃串串,那个老奶奶和蔼慈祥,有的时候她们的钱不够,还是会照平常的量给她们一份。
还有还有,马洋洋小时候特别调皮,一个女孩子浑身上下全是疤,她初中第一次逃课还是跟着马洋洋去的,虽然因此被罚扫厕所,写了八百字的检讨。可是,很开心啊,那段时间真的很开心。
想着想着,她的思绪飞回了从前,再次见到马洋洋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