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桃红色失败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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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过钱，她把桃红色的表演服重新展开，胸前七个流苏纽扣总算一个不少，使她站在队伍最前方时不必太难堪。扣子是在表演服下发当天的那个晚上丢的，意识到的时候，篮球部已经订好了合宿的旅舍，一同参加比赛的舞棒团也被一同打包塞到兵库，想找回原本的零件需要坐电车回京都，再从车站坐地铁到洛安高校，从篮球部的监督手里拿到钥匙，到体育馆里进行地毯式的搜索。她把表演服紧紧折成一小团，藏在连帽卫衣的口袋里，从神户一直问到大阪，才找到一个有类似扣子的裁缝铺，勉强把自己混进众人之中。出发当天她换了班车，取回表演服，出发地也成了新大阪。车站里几乎都是大个子的高中生，她赶上大阪府篮球选手登车参赛的瞬间，拎着舞棒和行李袋挤进了大荣学院的队伍。
队长还认得她，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刻板印象认为，大阪人热情，东京人冷漠，京都人傲慢，她不觉得完全对，但土屋淳确实还算热情，隔着三排座位还在兴致勃勃地讲他今年的目标规划；而她转过头审视自己，觉得自己的表现也确实傲慢，除了三哈二嗯，比起万恶的东京人只多一句“せやな”。她一般只在缺乏耐心的时候用关西话，尽管她自己并不想表现出这层意思，但其实她根本不想听见任何善意的恶意的无意的句子，土屋淳也只是行使一般的社交程序，说完自己再问问别人，“你怎么在大阪上车？南和岸本没和你一起走？你们洛安的，没回京都吗？”
她一律以“嘛”作答。她想跟人说，唉其实是我的表演服坏掉了，唉我也想跟别人一起走的，唉我真想一辈子呆在京都哪儿都不去，我累得要死，紧张得要死，如果没碰到你们我可能就从站台上跳下去了，被新干线撞死也太吓人了。她看看土屋，第一次带着队伍拿到优胜的队长意气风发，志得意满，和仙道彰一样带着一种半满不满的骄傲态度，看着这样的人，她说不出半句和自己有关的事。她摸摸躺在膝盖上的舞棒，把脑子里的东西一点点拉回来，篮球、比赛、广岛、全国，诸如此类，然后慢慢拼凑，对他说：“祝比赛顺利。”
“那到时候四强赛见。”谈话结束了。她对着对方的座位愣了很久，总觉得还会有人再和她搭话，但是没有了。除了低下头继续抚摸自己的舞棒，她什么也做不了，无人在意她的动作，她自己却觉得窘迫，每有一次产生想要排解寂寞的冲动，她都会为自己的这种渴望感到羞耻，继而觉得无地自容。身旁有人在拆零食袋子，她依然坐的笔直，一边幻想身边有朋友和自己交换不同口味的薯片，一边把指尖按在舞棒盒的拉链开口处，一开一盒，夹住她的皮肉，把她的灵魂和□□挑拨开来，让她不至于在别人分零食时犯傻，也呆呆地伸出手。有人问身边的人要不要尝尝这个，她一用力，指尖被卷进拉链里，咬开小小一块伤口。土屋淳拍拍她的肩膀，被她右手淋漓的鲜血吓了一跳：“上杉，你的手在流血！”
我回过神来，“哎呀”一声，把指尖放进嘴里。土屋攥紧袋子不知所措，他叫了我两遍，最后拍拍我的肩膀想让我理理他，结果刚好赶上用拉链无意识自残，把他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的责任。我叼着自己的手指冲他摇摇头，小伤口而已，拿个创可贴裹一下就没事了。几个人翻了翻口袋，总算凑出一个创可贴，手忙脚乱地帮我缠住了流血的伤口。创可贴是普通的肉色，到时候在看台上应该不会被人看出来吧，这么想着，我拿起舞棒盒，把它举过头顶。这么一看，几乎没人能看清我的指甲。
“抱歉哦，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话应该是我说才对。”土屋把手里的一小包薯片塞进我的怀里，“刚刚吓到你了吧？”
“没有啦。”我只是笑笑，收下了薯片，用左手拿起一片放进嘴里。其实我本来就是左撇子，右手受伤对生活影响不算太大。
土屋看着我吃掉薯片，问了问我对口味的意见后又失去了话题。沉默了一会儿，他装作不经意地说：“你知道吗，这次大阪的出线战，南没有上场。”
这我确实没听说。我冲他点点头，“我没去看。怎么了吗？”
“呀……其实我也不知道，所以才想问问你来着。”土屋捏了捏鼻梁，“岸本那天没理我。他们也没和你说吗？”
“我们已经很久不联系了。”我把真实的情况稍微夸大了一点，我偶尔会给南夫人和岸本夫人打电话，也能从母亲们的口中听说一点孩子的近况。比如说这次南挫伤了手指，但是不严重，他没上场可能是因为受了伤。岸本每天都在闹脾气，他的生理期可能已经持续整整六年了。那天在鸭川边上，我看到他们两个人在和水气球较劲，南的手指看起来很好，不上场也许不是他的意志。但这一切和我也没什么关系，和土屋淳更无关，他因为南不知缘由的离场，第一次拿到了府选拔赛的优胜，不应该让其他的问题搅乱他胜利的好心情。
土屋淳上上下下地打量我。我看向他，他眼睛本来就细，所以一直露出一种好像正在思索和审视的表情。看我态度冷淡，他放弃了，耸耸肩，“你不愿意说的话就算了。”
我语塞。并不是不想说，而是你没那么想听。我张了张嘴，想解开自尊的囚禁，在他离开前叫住他，可惜迟了半秒钟，那股突如其来的勇气便消失了。剩下的几个小时，车厢里安静得让人想哭。
等我醒来，离到达广岛还有十分钟。我站起身，打算找到洛安的队伍，穿过一节节车厢，洛安篮球部和舞棒部正坐在一起，玩着我一时看不出是什么规则的纸牌游戏。看到我过来，舞棒部的部长只是斜了一眼，继续笑着把纸牌拍在桌子上，好像上杉辉并不存在。
她小声地说了一句什么，就连自己都没听清，自然也没人知道她嘟囔着什么。看她在过道上挪腾着，几个男生赶紧把衣服搭在身边的空座上，继续兴高采烈地谈论接下来的比赛。她有些烦躁，用舞棒盒挑开其中一件篮球员的外套，沉默地坐在了那里。
“我说上杉啊……你个子很高唉……”对方犹豫着，推了推她的肩膀。
“个子高就不能坐新干线吗？”她没好气地说，受伤的手指隐隐作痛。
“啊，没有没有，你坐。”对方干笑两声，别过了头。
我觉得她真可怜。我觉得我真可怜。我觉得他们真恶心，她觉得他们好过分。
但是她没有哭。列车很快就到站了，舞棒部的人三三两两走到她身边，问她衣服怎么样，状态怎么样，平静而善良，有点像施舍。她和部长是最高的两个人，而部长又比她矮半头，哪怕她又高又壮，也一直低着头，跟在人群后面，好像自己犯了错一样。过马路时，有几个骑着自行车的人从她身边擦过，她慢了半拍，幸好身边有人拉了她一把，这才堪堪躲过。她明明看到旁边没有车。
她感觉不舒服，又一次生出逃跑的念头。但她的身体总比想法慢，即便同步，也没有这个胆子。还没等她想到离开这里之后要去哪儿，舞棒部已经到了比赛的体育馆旁边的酒店，和她分在一个房间的同学开始洗澡，而她愣怔地坐在床边，忘记换下衣服。别人从浴室里出来，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拍拍她的肩膀，本意是让她去洗澡休息，她却从人家的行动里感到一丝被责备的愧疚。她总是无缘无故地发火，觉得别人讨厌她，生她的气，但其实并没有。等她洗完澡出来，同学已经把参赛表演服高高地挂了起来。
“上杉，你也把衣服挂起来吧，不然第二天可能会出褶。”
她已经想躺下了。我努力拽起她的身体，找出酒店衣柜里的铁丝衣挂，把自己的表演服穿在上面。帽子滑稽地歪在挂钩上，她开始联想到一些血腥的场面，例如猪的屠宰。而服下安定药物后，猪和表演服重叠在一起，在她的梦里晃来晃去。
至少她睡着了，又再次醒来。
我喜欢什么也不想，只管旋转舞棒的感觉。比赛前，我通常会感觉良好。有几个一年级的新人紧张到干呕，我在卫生间门口等待她们，握着沉甸甸的舞棒，和她们不同，我感到安心。我不害怕表演失误，也相信自己能接住每一次抛棒，虽然参加了比赛，却不是真的在意输赢。舞棒表演需要专注，我可以什么都不想，也不会因此感到羞愧，更没有人会因此责怪我。比赛是团体表演，我因为身高原因，从来都站在最中心，这个位置不仅属于最高的人，也属于技术最好的人。只是站在那里，我就能感觉到被肯定。
被人关注让我感到很幸福。
两个新生互相搀扶着走出了卫生间。第一次上台，她们紧张到腿都在发抖。我拍拍她们的肩膀，用舞棒的小头敲敲她们的小腿。她们跟我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假装自己听见了，再拍拍她们的肩膀，把她们带进队伍里。我的心里只想到表演。
但她们还是失败了。不是新生，而是一组二年级接棒失误，好在没有人受伤。今年的舞棒部恐怕连八强都拿不到，分数低得让人沉默。在休息区，部长捂住脸，再次松开时，眼周都红了。失误的二年级们也在哭着道歉，有一个人也向她鞠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知道大家为什么伤心，却无论如何也融入不进去，她不想听到道歉，自己也不觉得难过。在爱和县代表队入场时，她很没礼貌地离开了比赛现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逛。
“小妹妹，小妹妹，你可以停一下吗？你好漂亮啊，身材也好！是不是模特呀？”
到她胸口的男人满脸堆笑，双手递上一张名片。“你真是太漂亮了，不做艺人不是很可惜吗？……我们在找杂志模特，如果你想的话……”
她低下头，原来身上还套着桃红色的表演服，胸口被撑的很高。看着男人意味不明地笑容，她也笑了一下，两根手指捏住那张薄薄的纸片。“是那种要脱衣服拍照片的地方吧？”
“哎……啊，啊……嘿嘿……”
“我收下了。”她的声音很轻很轻。
她打车去IH的场馆。穿蓝色衬衫的学生已经走得七七八八，听周围的人说，现在是兵库的横玉工业对爱知的爱和。桃红色的表演服加上高个子，走在观众席里的她收到了无数好奇的目光。有人鼓起勇气问她：“你是来应援的吗？”看她的衣服颜色，又说，“是爱和的吗？”她只是摇摇头，跟上一个穿着蓝色衬衫，一脸烦躁的男生，问他：“丰玉打的怎么样？”
“他妈的，别来烦人！”
看来也输了。她冷淡地点点头，转过身去，找了个空位坐下。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桃红色失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