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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又没大没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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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儿看上去也就五六岁,许是岑冥的表情太凶神恶煞,小不点抱着抢来的白面馒头,一行清泪往下掉。
岑冥一眼就看出来,这孩子身上有妖气。
不是从哪沾染的,眼前的小孩儿半人半妖。人的身子,妖的气息,是人和妖生下的崽儿。
半人半妖的小崽儿最难活,人怕妖,妖瞧不起人。
小孩儿爬起来,用力抹了下眼角,刚跑出去几步,被后面一拥而上的小乞丐拖进小巷子里,按着打。
“敢偷我的东西,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给我打,看她日后还敢不敢偷东西,往死里打。”
“白面馒头,老子好不容易偷来的。”
小孩儿嘴里发出微弱的呼救,小到根本听不见。几个小乞丐按着她连踢带踹,她死死护着手里的白面馒头,馒头也变得脏兮兮的。
岑冥不想多管闲事,也不想温子韫管。
世人皆苦,自有定数。
“啊——”
“妖怪!你是妖怪。”
小乞丐们从巷子里往外爬,最先跑出来的乞丐满脸惊恐。
小孩儿只是威胁恐吓,很快把牙齿收回,又怯怯地缩在一角。白面馒头被踩了好几次,黏在地上要用手抠才能抠下来。
黑暗的巷口,岑冥看到小孩儿耳后有块胎记。
那胎记……
“你叫什么?”他蹲下,强迫小孩儿扭头,看她耳后的胎记:“你多大了?”
小孩儿还在努力抠地上的馒头往嘴里塞,她瞪着大眼睛,一脸茫然看向岑冥:“啊!”
“你叫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小孩儿努力想了想,吸吸鼻子:“舒思涵。”
思涵?是思念的思?
是巧合吗?
岑冥透过这张脸,好像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影。一袭红衣,笑起来又张扬又自信。
但这小孩儿,只有怯怯的眼神。
错不了,性格可以不同,但眼神骗不了人。
温子韫并未注意,放下一袋钱:“拿着钱去吃顿好的,剩下的够你花一段时间。十一,我们该走了。”
岑冥按住他的手腕,眼神却死死盯着舒思涵:“你爹……你爹叫舒永,对吗?”
舒思涵点头,又小心翼翼地看了岑冥一眼,慌忙低头。
她怕岑冥,但岑冥是唯一跟她说话的人。
已经好久没人理她,只有眼前看起来凶凶的大哥哥没有露出嫌弃之色。
“难怪。”岑冥喃喃自语,握着温子韫的手都在发抖,指尖因用力微微泛白:“这胎记……难怪有故人之姿,原来是故人之子。”
他起身,吐出一口浊气:“你和你娘,长得真像。”
这一世在他没见到白涵时,那个妖女便死了。上一世,白涵耳后也有个胎记,红色的,一摸一样。
白涵和舒永,他们真心相爱。白涵对他很好,比舒永对他还好。
这个世道,人和妖注定不能相恋。
温子韫讶异,显然也没料到舒永有个后,还让自己的孩子流落街头。
“你见过你爹吗?”岑冥又问。
舒思涵摇头,声音很脆:“没,我娘说我爹死了。被雷击中,被水淹了,吃饭噎着,总之,就是死了。”
【……】
【她娘真会说话,给孩子乱讲。】
岑冥抬起头,望着温子韫,他不知该激动还是该庆幸,只得茫然地看着眼前人:“温慕禹,你知道吗,舒永有个孩子,她是我妹妹。”
“今日也是第一次见,恐怕舒永自己都不知道。”温慕禹温声细语问她:“你娘呢?”
“她死了。”舒思涵补充一句:“真的死了,我看着她没的。婆婆说娘死了,婆婆也死了,她是老死的。”
“你娘叫什么?”
“白涵。”舒思涵吸了吸鼻子,眼神来回在地上的白面馒头和糖葫芦之间打转:“哥哥,我想吃糖葫芦。地上的那个,能不能给我吃啊?”
闻言,温子韫重新买了根糖葫芦交给岑冥,岑冥给了舒思涵。
小孩儿吃得开心,坐在地上,抱着比她手臂长的糖葫芦。
岑冥沉默地看着舒思涵吃完,一根糖葫芦的时辰,他做了个决定。
“温慕禹。”他开口:“我不能让她受欺负。”
他能冷眼旁观旁人的不幸,但不能让舒永之子受委屈。
就像时双报答狼妖,会养星星长大。虽不能理解时双和星星的感情,但他无法让舒永的孩子流落街头。
这就是正常人口中的人之常情吧。
但舒思涵是半妖,妖不能上清桉山,尚且她是最卑贱的半妖。
“你有办法的,对吗?”岑冥拉着温子韫的衣袖:“你冒天下之大不韪渡化我的魔气瞒过所有人,也能想办法隐匿她的妖气。”
“十一。”温子韫叹气。
【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你知道渡化魔气要损多少修为吗。不说别的,煊泽上仙压制你的魔气就要日日损耗,他岂能分精力在别人身上!】
【煊泽上仙为了你破规矩,不是你用来以此要挟他再次破规矩的理由。岑冥,你自己想救的人,应该你自己来想办法。】
“你想想办法吧,她是我妹妹。”岑冥站起来,脑袋放到他肩膀上:“师尊。”
这一声师尊叫的,不行也得行了。
【岑冥!你不要脸。】
【你应该消失!我为什么要创造个平行时空救你?该死,我自己都不记得。你不值得!人心都是肉长的,你铁石心肠。】
难得岑冥没有反驳,认为说得对,他太不要脸了。
但他没实力,他还要管着舒永和白涵的孩子。
集市已没有来时那般热闹,小贩自行散开,只有店铺还开着。熙熙攘攘的集市一下就安静下来,街道的烟火气还没完全散。
今日除夕,小贩走的都早,在自个儿家,又是一番热闹的景象。
“十一,我们先带她过除夕,为师会想办法。”
“舒永呢?他哪去了?你知道他在哪对不对?我不见他,把他的孩子还给他也行。”
温子韫把岑冥的脑袋按在他肩膀上,轻轻捋着他后背:“该是那一日,为师自会带你见他。你且听话,我们带思涵买好看的衣裳,殷钧订了酒楼。再晚些,过了戌时,店铺该关门了。”
岑冥挠挠头,他也第一次带小孩儿,不知道怎么办。
想来温子韫不会骗他,既已答应,就不会食言。
温子韫从未骗过他,除了……
突然舒思涵牵起他的手,另一只手拿没吃完的糖葫芦。小孩儿的手软软的,有些凉。
他们进店铺,老板都快关门了。
两个身材高挑的公子,手里牵着一个小叫花,给的银两也大方。
老板娘带着舒思涵洗漱干净,小女孩儿长得好看,眼睛大大的,还是双眼皮。穿着皇孙贵族那样儿的小红衣裳,好看的紧。
“两位公子看看,顺带梳个蝶髻,灵气的很。”老板娘收了温子韫的银子喜笑颜开:“公子看看,可否满意?”
“麻烦了。”温子韫点头:“再帮忙挑几套,小姑娘喜欢的。”
“好嘞,我去挑,你们坐。”
老板娘又给舒思涵配了几套衣裳,四季的都有。
老板好客,打发自家小孩儿去摆菜,自己坐下岑冥聊起来:“公子这时辰怎么还在外面?各家都关店,我们算是晚的。”
“捡来的,带回去一起过。”岑冥也拉了个椅子坐下:“方才集市还热闹得很。”
“公子一看就不是本县人,我们县戌时之前没成家的姑娘小子都会逛集市,戌时之后各回各家。明日才热闹,大年初一逛庙会,亥时那会子还有驱年兽的。”
聊了几句,老板娘配好了衣裳。几十两银子放下,沉甸甸的。
岑冥咂舌,小孩儿的衣裳也这么贵。
老板和老板娘喜笑颜开,一大家子出来恭送他们。
“一点都不像舒永。”岑冥撇嘴,越看越像白涵:“弟弟多好,又皮实还打不坏,小姑娘打不得。”
“都是做兄长的人,日后做事稳重点。”温子韫捏了捏岑冥的后颈:“你要知道,若真想照顾她,就要对她负责。”
“舒永养我长大,我养他的孩子嫁人。”
岑冥牵着舒思涵,低声道:“温慕禹,我又让你为难了,对吗?”
“叫师尊,又没大没小。”
“是吗?”
温子韫沉默一会儿,叹了口气:“为师不能带她上清桉山,她身份敏感。她爹娘……罢了。洗骨池为新弟子入清桉山的第一关,也用来驯化妖兽。若她能走那一遭,便可留。”
洗骨池,普通人走无事。但妖魔走一遭那便是抽筋拔骨。
除非至纯至善的妖兽,没人能安然从洗骨池走上一遭。
素日,岑冥路过洗骨池都要绕路,生怕里面的池水碰到,灼伤是小,钻心的疼才恼人。
“十一……”
“我知道。”岑冥拍了下舒思涵的脑袋:“我只是在想,我是如何过的洗骨池?”
他未曾想过,如今想来,温子韫把他带上山何止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他抬起头,眼前的温子韫,人如玉,发如墨。衣襟飘飘逸逸,似是神明。
应了那句“性如白玉烧犹冷,文似朱弦叩愈深”。
“嘭——”
岑冥惊醒,远处烟花炸开,空中亮了一瞬。二人一起看向烟花,盛世繁华。
今年的除夕,是温子韫陪他看的烟花。有小孩儿出来看烟花,拿着风车跑过来,温子韫搂着岑冥,把人往身边拽。
耳边是熙熙攘攘,心却是静的。
岑冥清了清嗓子修长的手一挥,拍在舒思涵的头上:“走,吃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