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孽》玖未兮

11、疑窦初起

　　穆家大堂，很少有如此剑拔弩张的场面出现。
　　一个巫昊天，虽只比穆枫年长一两岁，却已隐隐有大将风范，沉稳内敛，只是原本冷漠的双眼猛然燃烧起来，却让人有些不敢直视。
　　而让他双眼燃烧的男子，却嘴角含笑，对那双眼视而不见，径直寻一个座位坐下，说不出的风流随意。
　　穆枫在心里默默收回刚才的想法，若是被巫昊天突然活过来的双眼瞧着，一点也不会让人陶醉，反而满心都是说不出的不适。
　　他朝前走了两步，挡住了巫昊天的视线，又扯起那抹客套生疏的笑容，道：“这位便是家师。”
　　巫昊天这才缓缓收回视线，落在了穆枫身上，眼里的光已经收敛不少，只是余光仍然紧紧盯着冯三，好像生怕眨眨眼那白衣人便会消失一般。

　　穆枫实在无奈，轻咳一声，唤道：“巫兄。”
　　巫昊天这才点点头，勉强抱拳一礼，道：“冯先生。”
　　冯三略带笑意的声音便在身后响起：“乖。”
　　穆枫只觉眼皮一跳，不自觉再挪一步，彻底隔开被这一个乖字重又激起满目火光的巫昊天和冯三。
　　冯三却偏不念他的情，站起身走到巫昊天身旁，道：“素闻巫家公子行事从容有度，沉稳持重，乃是后一辈武林中最顶尖的人才。果然啊，传言还是不可尽信的。”

　　那巫昊天涵养却是甚好，对冯三此言只是淡淡一瞥，便收敛好外露的情绪，仿佛刚才那双眼似要喷出火来，半怒半喜的人并不是他。
　　穆枫却忍不住再次轻咳一声，低声唤道：“师傅。”
　　冯三冲他笑着点点头，然后便负了手斜着眼上下打量巫昊天，上挑的眉梢眼角却带着淡淡讽刺，片刻后才问：“不知最近功夫可有长进？”
　　巫昊天行了一礼，又恢复到最初见面之时礼数得当的大家公子模样，低头毕恭毕敬回答：“最近为外事所扰，难以静心练武，只怕更加不能入阁下眼了。”说完抬头，嘴角竟露出了淡淡笑容，道：“不过若是您想看看，我自当舍命陪君子。”

　　穆枫这才看出端倪来，侧头问冯三：“你们认识？”
　　巫家公子素来冷淡，今日可算让他见识到何谓冰火两重天了。还有嘴角那罕见的一抹笑意，纵然极淡，且稍纵即逝，可若传出江湖，不知会让多少少女兴奋。
　　可，那抹笑，就只是为了自己这个古怪难测的师傅么？
　　冯三点点头，笑道：“曾交过几次手。”
　　穆枫自己和冯三动手，绝称不上是交手，基本上就是一个打一个挨，偶尔冯三心情不错，大赦天下，他那天便可过得稍微轻松些。
　　可冯三竟说，他和巫昊天之间，交过几次手！
　　眼前的男子，不比自己年长多少，差距竟有如此大？
　　穆枫心里那原本只有一点点的不适感觉，又忍不住悄悄扩大了一些。

　　大堂一时间竟静默了下来，穆枫眼珠滴溜溜直转，半晌勉强笑着打破了沉寂，道：“巫兄是为了巫飞扬之事而来，师傅当日令我邀他们回家住下，可惜不久我便生病卧床，竟未能好好招待飞扬兄，一尽地主之谊，实在惭愧。”
　　见冯三似笑非笑看了自己一眼，又道：“此事虽与穆家无关，但飞扬兄总是离了这里才出的事，我们自不会袖手旁观。不知巫兄有何想法，力所能及之处，穆家自会全力襄助。”
　　巫昊天沉吟片刻，终于开了口：“南天教，你们可曾听过？”

　　难得的，这个名字却是江湖经验绝算不上丰富的穆枫听过的。
　　多年前兴起的神秘教派，说神秘，是有些好听了。其实在江湖人眼中，那就是个魔教，走的是旁门左道的路，行的是我行我素的法，一向为武林正派所不齿。
　　穆枫之所以听过，就是因为他的父亲，堂堂白道大侠嫉恶如仇的穆剑成，常年都致力于清剿南天教的事业中，并为之终身奋斗不止，直到最后和南天教左护法比武被杀，死于芒砀山顶。
　　虽江湖不少人皆说：“穆大侠死因可疑。”

　　因为比武当天，南天教教众围了整个芒砀山，并在外围设下重重机关。
　　沿途山道更是三步一险，五步一隘。
　　待那群匆匆赶来助拳的白道大侠们终于赶到半山腰时，穆剑成死讯已经传出。
　　南天教众也不知道穆剑成死因为何，他们同样被心高气傲的左护法摒除在外。
　　可白道大侠们却坚持认定，那素来靠着阴险狡诈名震江湖的南天教左护法，定是用了见不得人的诡计才能取胜。
　　否则为何封锁芒砀山。
　　至于南天教这些妖孽所言，更是没人相信。

　　又有人想起，穆大侠在此事发生之前，似乎从未提过会有这场比武。
　　直到他出发前送出的类似托孤的信笺到了他的几个亲密友人手里，他们才知武林中竟有如此大事发生。
　　只是当众人赶到芒砀山脚，一路厮杀，靠着鲜血铺路来到半山，却再也无法破除沿途机关。
　　随之便传来穆剑成死讯，他的随身佩剑被扔在众人面前，他们瞬间便似丢了主心骨，只得低了头没精打采地打道回府。
　　即便如此，也已是受伤者无数。
　　然后便感慨，看来穆大侠是知晓自己无法活着走下芒砀山，所以才在事先不露一点风声，不愿连累众人。
　　便有人长叹：穆大侠高义，真乃我辈楷模也！

　　经此一事，武林白道虽只失一人，却是元气大伤，和南天教这等邪魔外道自是仇怨更深。
　　只是奇就奇在，南天教却并未曾经吞并白道武林势力，壮大自己。
　　反而也沉寂了下去。
　　那日之事，在江湖影响颇为深远，后来不断有人回忆起当日惨状。
　　南天教不费一兵一卒，仅靠在他们眼中不入流的机关之术，便挡下了几乎是整个白道武林最精锐的一群人。
　　后来再被参与过此事的武林前辈们讲述出来，却总会有年轻的侠客们“呸”的一声骂道：“魔教胆小，只会做缩头乌龟，您又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然后冷笑：“您看他们不是缩进乌龟壳里，不敢露面了吗？只怕穆大侠当日拼死一搏，让整个南天教损失不小啊。”

　　此后更有各种版本流传江湖，大抵脱不出“穆剑成大战左护法，原本取得上风，却被那小人偷袭受伤。但却拼着最后一口气，斩杀妖孽无数，大伤南天教元气”这样的版本。
　　总之穆剑成虽死，可精神永存，白道武林新的标杆重新竖起，精神自是大振，当日惨败也就被冲得淡一些了。
　　可似乎却没有一人愿意想起，当日的芒砀山脚，哀声遍地，伤者无数，喂毒暗器更是肆无忌惮，从无数想不到的刁钻角度袭向来人。

　　但那一日，白道武林失去的，却只有穆剑成一人！

　　穆枫却是知道，传闻和事实，总是有那么一些差距。
　　父亲去世后，他亲赴芒砀山扶棺回家，棺木以及帮他运送的人，皆是南天教中人物。
　　临行之前，那左护法还将自己兵器和父亲长剑都置于棺木中殉葬，对着父亲棺木深深一躬，道：“穆兄即去，此剑当世再无配让它出鞘之人。”
　　说完大笑着扬长而去。
　　去得远了，再伴着山风，笑声似乎都变了样，有些出奇的凄厉鬼魅起来。
　　那后来，武林白道从此就少了个嫉恶如仇的剑圣，而南天教却也失了他们左护法的行踪。
　　两相比较，黑白势力依然持平。
　　否则只怕那一役之后，正消邪涨，江湖便真的又是一场浩劫。

　　思前想后，难不成巫飞扬消失之事还和这南天教有关？
　　可自己却也听说，自父亲去世，南天教左护法隐退后，他们已安静许多，江湖一时难见南天教踪影。
　　抬眼看见巫昊天的目光，又直直落在了冯三身上，穆枫不由得无奈抬了抬头，再次轻咳一声，唤道：“巫兄。”
　　巫昊天眼神转回，却是大大方方，似乎丝毫不觉自己这样盯着别人家长辈看有何不妥。
　　穆枫无奈，只得说道：“先父便是死于南天教左护法之手，当年芒砀山脚，我还曾见过那人一面。”
　　巫昊天点了点头，静静看着穆枫，道：“听说，南天教把他们最大的分堂口，搬到了这里。”

　　这话出口，穆枫却是吓了一跳。这消息从何而来，他不知道也不想问。
　　但是巫昊天何等人物，他及说出了口，就假不到哪里去。
　　自是穆家所在的江北城，虽不算小，可也不大。
　　就连穆家自己的生意，大多数也并不在此。只因这是穆家老宅所在，穆家人不愿忘本，才年复一年住了下来。
　　否则按照穆枫自己的意思，倚着穆家现有的财富，早该寻个繁华热闹的城市搬去了。
　　若是这里真隐了南天教最大分堂，又是近年发生的事，他总不至于一点风声都没听过才是。
　　想到这里，便抬头看着巫昊天，想要问得详细些。
　　哪知一抬头，就看见白衣的人影瞬间闪到自己和巫昊天中间，隔绝了两人的目光。
　　然后听见冯三戏谑的声音响起：“巫公子，若你肯带着我们穆少爷查探此事，我便指一条路与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