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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追求什么富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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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柴米油盐酱醋茶,公平在此,苦难也在此。
生而贫苦,何处逐梦?
咚咚咚……
“请问这里可是李小娘子家?”
大门打开一条缝,有位长脸妇人面色不善地盯着来人。
上下一打量,就要伸手赶人。
这是哪里来的破落户,竟敢跑到我们家来要饭。
苏子隅见此,知晓她是误会了,立马道:“叨扰了,小生受李掌柜所托送些东西来。”
长脸妇人眼中精光一闪,一把打开大门,有些急切道:“东西呢?东西给我。”
瞧见他刚转到手里的背篓,一把抢过,低头看了眼,面有嫌弃之色。
“怎么才这点东西?”
斜眼看着苏子隅,面有怀疑之色,“是不是你这穷书生偷拿了?”
苏子隅一揖,“小生读的是圣贤书,绝不可能做那……”
没等他说完,长脸妇人“嘭”的一声,一把将门关上。
……
咚咚咚,咚咚咚
这次等了好久,长脸妇人才开门。
还不是见苏子隅穿的落魄,她才故意怠慢人的。
隙开一条缝,长脸妇人表情十分不耐,“你还要干嘛?送完就滚远点。”
“我可没钱打发要饭的。”
即便遭受如此对待,苏子隅依旧耐心道:“李小娘子误会了,李掌柜已付过我银钱。”
伸手指了指她身后屋檐边的背篓, “这个背篓是我的,烦请李小娘子用完还给我。”
“真是个穷鬼,”长脸妇人啐了一口,骂骂咧咧转身进去了。
走时还不忘把门重重关上。
苏子隅也不恼,退到一旁的阴影处,安静等待着。
过了好些时候,门口才传来动静,一只背篓被人丢了出来。
落在地上时,碎竹条落了一地,像是被人故意用暴力揉搓过。
苏子隅敛着眼,默默捡起背篓,拍了拍,背到背上,如常往回走。
几根断裂的竹签子就这么抵在后背,磨着那洗得发白的衣袍。
此时乌云低垂,云体膨胀,空气沉闷,头顶似乎凝聚起极大的能量,要将压下。
远方天地一线处,早已看不分明哪里是天色、哪里是地平线,尽是些低沉灰暗的色调糅杂在一起。
还在路上的行人开始狂奔,抄近路赶着回家。
苏子隅却绕了远路,拐进一片竹林。
暴雨在瞬间倾盆而至,豆大的雨珠砸的人脑袋生疼,抱头躲窜。
衣衫尽湿,尽显丑态。
苏母站在屋檐边,抻着脑袋不停朝外看去,苍老疲态的脸上尽是担忧焦急之色。
此时早已过了下学之时,又下这么大的雨,怎能不担心。
她身后一年轻女子,穿着虽同样朴素,露出的脸蛋和手却白嫩柔软。
看着细皮嫩肉的,与苏母站在一起更是明显,一点都不像住在这小杂院里的人。
她抬首。
天空黒沉如墨,倒让人分不清是什么时辰,不知此时是否将夜未夜。
冷风吹过,让人忍不住打了个摆子。
夏夜里,淋漓酣畅的暴雨依旧让人发寒,温度骤降。
“娘,快些进来吧。你身子不好,小心一会儿再着了凉。”说完伸手去拉苏母的手臂。
“让媳妇儿担心了。”
苏母抬起手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娘无事,就是担心隅儿。”
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浑身湿透的苏子隅快步走了进来。
“娘,这外面又凉又湿,你怎么不在屋里待着?”
“快些进去吧。”说完抬手就要搀着苏母。
只是看了眼自己满手的水滴,又放下了。
女子侧头一望,伸手搀扶着苏母。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苏母被女子小心扶进屋去。
苏子隅感激地朝她看了眼,可她却望向了他身后的背篓,表情有些疑惑。
“快去换身衣服吧,你看你全身都湿透了。”坐在小厅里,苏母担忧地看着苏子隅。
“好。”
换了一身麻布短衣,披着湿发,来不及弄干,苏子隅又立马去做饭了。
女子伸手拿过布帕,也朝厨房走去。
苏母虽有担忧,可盯着厨房的眼神却很欣慰。
“娘子,”苏子隅朝着来人一笑。
脸还有些青涩,可眼睛明亮有神。
女子喜欢看着他的眼睛,就这么坐在他侧边,伸手将湿发撩过来,仔细擦着。
湿发上的水珠已浸湿了后背。
苏子隅的脸微微发红,也不知是这柴火光映得,还是因为害羞。
“娘子,我自己来便好。”说着伸手就要拿过布帕。
“你是怕我吗?这么不愿我靠近?”
一双丹凤眼就这么望着他,嘴角微扬。
这个女子正是夫芥,苏子隅如今的妻子。
她此时只是突发奇想,想逗逗这少年郎。
苏子隅听了她的问话,有些无奈,将手缩回。
“那便多谢娘子了。”侧过头不敢再看。
锅中水汽腾腾,冒着米饭的清香气。灶下柴火滚滚,二人并坐,间有粗布摩挲的沙沙声。
“之前那个背篓坏了?”
这家里就一个竹条背篓,早已泛黄发旧,苏子隅今儿背回来的那个,倒是青绿色的,还泛着竹子的清香。
她记得,乡下人家都有在背篓里放把柴刀的习惯。
苏子隅拿起柴火的手一顿,“嗯,在路上不小心弄坏了。”
“哦。”
……
“厨房油腥,娘子还是先出去吧,我炒几个菜就来。”
“媳妇儿,多吃些。你嫁到我们家已是受了委屈,可不能再在吃食上亏待你。”
夫芥看着碗里满满的肉,笑了笑,“没亏待,倒是要多谢子隅和娘收留我。”
苏母忍不住擦了擦眼泪,“是我家隅儿有福,才能娶到你这么好的女子。”
苏子隅伸手安慰苏母,转头朝夫芥认真道:“能娶到娘子你,确是小生三生有幸。”
夫芥手顿住,敛着眼,心中起伏。
她似乎有些明白那句‘心病难解,困于世俗’是何意了。
苏家母子真是……
人心复杂不过如此,人心纯粹不过如此……
“她”是因为这样,才会受世俗所累,郁郁而终吧?
饭毕,夜晚时分
房中只一张床,一个柜子。此时点着一盏油灯,光芒不甚明亮。
“外面下着大雨,你就在这里看书罢。”
素常月色皎皎如白日之时,苏子隅怕打扰到夫芥休息,都会到院子里看书学习。
“无妨,今日我早些睡便是。”他熟练地从柜子里拿出褥子铺上,就要和衣躺下。
夫芥翻身,看了他一眼,不再说些什么,朝着窗户边看了眼,闭眼睡去。
窗边摆着一只小小的破瓷瓶,那是夫芥看着好看放在那里的。
此时,瓷瓶里插着一束新鲜的带露野花,迎合着窗外的风雨招摇。
……
这少年倒真称得上端方君子。
二人成亲已有月余,同处屋檐之下,却从未有过任何越矩之事。
倒是不担心他会趁自己睡着做些什么。
只是近着窗边,这豆大的雨着地,到底有些吵闹。
过了平常入睡的时辰,即便这窗外雨声渐小,夫芥依旧没能睡着。
翻过身,眼神往下。
黑暗的环境里,什么也看不清。
等适应了黑暗之后,突然看见一双黑亮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娘子,怎么了?是不习惯吗?”声音有些慵懒,显然是才醒的。
苏子隅坐起身,就要去点燃烛火。
“不用点灯。”夫芥赶忙喊住他。
又好奇问道:“你怎么醒了?又怎知我没睡着?”
还别说这木床板太咯了,睡了起来浑身都痛。即便睡了月余,她依旧没能习惯。
再加上今晚这雨声,更不用睡了。
苏子隅笑了笑,温声道:“晚些时候总听得娘子在翻身,怕是没睡好。”
“今夜没听见,这才想着起来看看的。”
……
少年,你很敏锐啊,而且你这容忍度也太好了吧。
要是有人吵我睡觉,可能已经开骂了。
心中对其赞叹有加。
夫芥翻身时动作其实是很轻微的,因为是在有意识的翻身。
也就是说,她在想翻身的那一刻,已经有些清醒了,她在翻身时会下意识地放轻动作,避免吵到别人。
只是,这些些微的声音,苏子隅也能注意到。
也不知这位少年是不是睡眠不好?
夫芥不知说什么好了,颇有些同病相怜之感。
被打上了“睡眠不好”的苏子隅,看着夫芥眼中一闪而过的怜惜,有些疑惑。
突然想到些什么,夫芥试着沉了沉身,又摸了几摸。
身下似乎垫着两层褥子。
沉思几秒,她忽然翻身坐起,弯腰朝下摸了摸苏子隅打的地铺。
只有薄薄的一层布。
看来她平时都被他骗了。
他怕是早在注意到夫芥睡不着时,就将自己的褥子铺垫在了木床上。
只是,对夫芥这具娇生惯养的身子来说,依旧是杯水车薪啊。
还有,这么硬的地,真能睡得着吗?
突然不觉得他是睡眠不好了,而是太懂得为他人考虑了。
太在意他人了!
“起来。”隐隐有些怒意。
夫芥摸索着他的手,将他一把拉起。
早在夫芥翻身坐起时,苏子隅也坐了起来。倒是很容易在黑暗中拉住他的手。
苏子隅有些疑惑,不知为何她有些生气。
“你是傻子吗?这么硬的地怎么睡啊?”
“即是夏夜,也是晚夏!”
“今夜这么冷,你是迫不及待地想与风寒作伴吗?”
苏子隅一怔。
“我知你是君子,可我们已是夫妻,同床并非什么要命的事。”
“放心,我也不会吃你豆腐的。”
“喏,这个枕头就是界限,我们谁都不能越过。”
没等他说话,夫芥一把将自己的枕头放到床中间,坦荡睡下。
这直来直往的语气,这利落的动作,可一点都不像平时那个说话故作文绉的人。
此时看着,才像是暴发户家大字不识的小姐。
夫员外对女儿其实从来都是放养,只是夫芥没有经历过“她”的童年,自是不知晓的。
苏子隅看着她,怔愣了好一会儿,表情有些无奈。
并非是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是……
轻笑一声,这才静静躺上床。
侧头看着侧身睡觉的夫芥,轻轻将自己的枕头给她垫下。
他突然觉得此时的娘子才是真正有了烟火气。
“多谢娘子。”这声轻语,似乎也不是为了让谁听见,声音细不可闻。
可夫芥还是睁开眼,静默了一瞬,又当做什么也没听到,闭眼睡去。
就是知晓自己翻身的动静可能会吵到他之后,也不怎么敢翻身了。
一夜倒是这么过去了。
……
二人的日常相处,在外人看来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可也总会有一些嫉妒弯酸之人,喜欢说些闲话。
“我说苏家媳妇,拿这么多东西,你这是要回娘家了吗?”
见夫芥提着包裹出门,有好事的邻里上来问道。
“是不是苏家小子对你不好啊?”
没等夫芥回答,她又自言自语道:“也是,他们家那么穷,你个大家闺秀嫁过来,不知要受多少委屈。”
“你怎生如此想不开,要嫁给苏家啊?”
夫芥关好门,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冷。
“阿贵嫂,你说完了吗?说完我要走了。”
被她一噎,阿贵嫂讪讪一笑,后退一步,让出位置来。
就这么看着她提着包裹离去,一脸不屑的“呸”了一声。
“小娘胚子,有什么好得意的。自己不长眼找了个穷鬼,以后可有得你受的。”
“关你什么事?关你什么事?”
木门被一把拉开,苏母一脸怒火,举着扫把追着她打。
“哎呦,哎呦”阿贵嫂抱着脑袋,满路逃窜。
原是苏母不放心夫芥一个人出门,想出来看看,谁承想听到阿贵嫂的满嘴脏话。
这如何不生气。
“哎呀,子隅兄,你终于来了。”
“可急死我了。”
苏子隅看着站在山脚一脸着急的钱明阳,目光带着些疑惑。
“明阳兄,何事如此着急?”
“还不急?”
“还不是你昨日没来上课,方先生生气了,以后都不准你去上他的课。”
苏子隅愣了一下,复又释然一笑,“方先生素来严苛,此事确是我的错。”
见他如此说,钱明阳有些担忧,道:“要不你去跟方先生认个错?说不定他就原谅你了。”
轻轻摇头,苏子隅望着山顶学舍的方向,淡然道:“我知我自己的水平,明年县试怕是无望了。”
“家中还有老母妻子,倒不如趁现在放弃,去寻个活计。”
钱明阳看着他,张了张嘴,犹豫几秒才道:“我就是老爹拉来学点东西的,考不考得上也无所谓。”
“可你真的甘心吗?”
“为书院挑了五年的泔水,才换来的入学机会。你要这么放弃了吗?”
他却有些不甘心,忍不住朝着那个洒脱离去的背影喊道。
五年光阴,那泔水的熏臭都快要腌入了味,但无其间映雪囊萤的苦读,如何能考进望山书院?
苏子隅并非愚钝不及,只是缺少机会。
可如今机会有了,坚持了两年,眼看着马上就能熬到县试了,还是要走了。
钱明阳忍不住擦了擦眼泪。
这世道怎生如此不公?
柴米油盐酱醋茶,磨得多少人为其摧眉折腰。
只是,凡人,哪有能逃脱的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