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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那个姑娘 ...

  •   大周开国已有百余年,天下太平繁盛,百姓安居和乐。
      大周历代皇帝皆重文,到如今,已是文风盛行,全民尚文。
      文人地位水涨船高。高到有盛名者,入朝可不跪拜,群臣皆福手礼。
      大周官学又分四府,每府下设五社,是为书院。三年一县试,合格者由社入府;五年一府试,合格者入朝为官。若有惊世奇才,可由社学大夫直接推举入府学。
      社学、府学皆为官学,倡导有教无类。本该大肆推广,可在文风盛行的大周却成了一个问题——因学废农工商。
      这里的“废”指的是荒废。“类”也并不包括奴隶。
      上至朝臣、下至百姓,半数时间都在明德好学、修生养性,士农工商,竟是荒废了大半。
      大周天子无奈,将这个难题抛给大儒顾长风——那位时常不见人影的内阁大学士。
      也不知此举是不是小惩他常年不见人影……
      可他倒好,愣是将‘不见人影’发挥到了极致,限期最后一天才姗姗出现。
      甩脸贴了张大白纸,又消失了。
      那纸上龙飞凤舞写着:州府不过四,县社不过五,有学问可为师者,不足十数,有才德可成圣者,更是寥寥于无。
      可奇怪的是,就是这张写的莫名其妙的纸,劝退了一大拨修生养性的好学之人。
      也不知是不是被打击到了。
      也是因这张纸,官学开始重视入学的资质测试,行简单策论。
      很可惜的是,苏子隅年少家贫,只开蒙识了些字,并没读过什么书。
      否则也不会以五年泔水来抵束脩,又以这五年墙下偷学得来的知识考入望山书院了。
      说起来,这还是独一份。

      “丫头,已经到城里了。老汉我还要去送菜,就不送你了啊。”
      “多谢老伯。”
      夫芥跳下车,道了声谢,缓步朝大街走去。
      路边小吃摊上热气蒸腾,香气弥漫,混合着阵阵叫卖声,好不热闹。
      “哎,你们看这边还有好多。”
      有小孩奶声奶气的惊呼声。
      夫芥一时好奇,脚步跟着声音转去。
      虽说不喜欢小孩子,倒是时不时喜欢发神经。
      赶了一路车,又被那酒楼里的烤鸭香气一勾,勾起一肚子馋虫。
      奈何钱包空空。
      伸手朝包裹里拿了个馒头出来干啃着,俯下身,跟着朝前看去。
      地上蹲着的几个半大的孩子,视线越过他们,盯着地面。
      哦,原来是一群黑色的小蚂蚁正盘踞在这里搬东西呢。
      看那地上的痕迹,应该是什么糖渍吧。
      看着那糖渍,咽下馒头,颇有些“望梅止渴”的意味在里面。
      只不过,心里想的是好吃的糖葫芦。
      馒头啃完,收回视线,夫芥扯了扯包裹,起身往外走,边走还忍不住捶了捶胸口。
      这馒头太干,她被噎着了。
      苏母可不知道夫芥拿了杂面馒头出来,要是知道,估计得担心好久。
      要知道夫芥这被精细将养出的肠胃,颇为小气。
      进门第一天,放着为自己准备好的米面不吃,硬是要跟着苏家母子吃粗糠杂粮。
      结果吃完,便秘了几天……
      这真是一个让人难以启齿,又十分惨痛的教训啊。
      今日带的杂面馒头,夫芥也是捏了又捏,才敢拿出门的,结果还是被噎得满脸通红,差点一口气就过去了。
      走到街边,指着茶水的样子,都吓得卖茶水的店家手抖。
      接过茶汤,仰头一灌。
      呼,终于缓过来了。
      ……
      她歇息这会儿,临着那带有烤鸭香气的酒楼街边,一时也是闹哄哄的。
      那位置,倒是离刚才看蚂蚁的地方挺近。
      ……
      “你这老伯,倒是说呀。”声有急色。
      “就是,你快说啊。害得小姐和我白白在这儿站了半天。”
      “呵呵,我也倒是想听听,他到底要说什么。”
      那穿着干练,周身无任何女儿家挂饰的少女,一看就是个性子直爽。
      此时胜雪的肌肤急得微微发红,倒是和她穿的红衣相得益彰。
      她身旁站着的小丫鬟也是一个劲儿地喋喋不休。
      看那样子,急得都快上手了。
      另一边站着两个富家公子,吊儿郎当的,一脸戏谑,只是眼中威胁之意甚浓。
      处于这两方中间的老者,一手拿着满是糖葫芦的稻草架子,一手牵着自家小孙子。
      爷孙两站在原地,低着头,瑟瑟发抖,好不可怜。
      愣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这场景在过路的人看来,怎么看都像是红衣少女在欺负爷孙俩。
      至于另两公子……那就是看戏的。
      不过,夫芥知晓实情并非如此。
      至于她如何知晓的,还不是这茶摊里一直坐着的茶客们。
      那两公子喝了酒,嬉笑间撞到老者的糖葫芦,硬拉着人讹钱,足足二十两。
      见老者付不出来,就要打骂,被路过的红衣少女一把拦住。
      可现在,即便红衣少女愿意撑腰,老者一介平民,也不敢讲出实情的。
      拿不出钱来,又不敢说出实情,一时僵持不下。
      那红衣少女只能看着,干着急。
      夫芥轻叹一声,收回目光。
      她知晓老者为何不愿说。
      逞这一时之快,谁知道会不会被这油滑无赖的二人盯上。
      以后,可没人做主了。
      就如同,她和众多知晓原委的人一样,都没有帮忙作证。
      这世道,到底有平头百姓不敢逾越的鸿沟。
      帮到底,得到的可不一定是正义伸张。
      斗不过地痞无赖,斗不过官僚士绅,才是常态。
      她不想为这无关之人逞这一时之勇,害了苏家母子。
      只是……
      总会有忍无可忍之时……
      “哟,我说怎么这么吵呢?魏含湘,你今儿又在欺负人了?”
      少年们叽叽喳喳走了来。
      看样子刚下了课,有的学子手里还拿着书袋。
      一听这话,红衣少女立马怒了,瞪着眼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姑奶奶在欺负人了?”
      “我是在帮人!”
      少年们嘻嘻哈哈,谁都不相信。
      刚刚说话的少年,还上下不停地打量她,故作一脸不信。
      看来他是懂得如何激怒红衣少女的。
      气得她抽出腰身上的软剑来,一顿乱挥。
      少年们笑闹着躲远了去,看样子不是在害怕,倒像是在逗她。
      那两挑起事端的浪荡公子还想看戏,见软剑突地刺来,竟飞快退走了。
      “你们怎么在这儿玩起来了?”
      又有一少年缓步走来。穿着同款青衿,头上只一青色发带束着。
      “相遗,你终于来了。”
      说话的少年伸手揽过他肩。
      魏含湘朝身后看了眼,那爷孙两不知何时早已离去。
      她的小丫鬟光注意自家小姐去了,此时也是瞪大眼,又是愤恨,又是疑惑。
      之前说话的少年朝着柳相遗挤眉弄眼讲述一番。
      夫芥有些好笑地看着。
      看这位小少爷的表情,不知讲得有多夸张。
      “哎?魏含湘,你跑什么?我还没讲完呢。”
      他又扯着嗓子喊了句。
      “懒得跟你废话。”魏含湘头也不回的走了。
      柳相遗笑着拍了他一下,“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小子又在逗她。”
      于钦嘿嘿一笑,满脸不在意,“谁叫这家伙笨呢。”
      “走,去里面坐着。我好不容易跑出来一回。”
      “哎,柳少爷,柳少爷。”
      身后又来了个气喘吁吁的少年,满头是汗。
      夫芥正欲起身,就听得他说一句“终于找到了。”
      柳相遗侧过身,看向他,有些惊讶。
      “钱兄,何事如此惊慌?”
      “要不同我们去雅间再说?”
      钱明阳朝酒楼看了眼,顿时摆摆手,“多谢柳少爷。”
      说完,他又朝他身后站着的人看了看。
      柳相遗朝身后道:“于钦,你们先进去,我稍后来。”
      “钱兄,有事请讲。”
      此间不过几秒,夫芥正好从旁经过往街上去。
      钱明阳躬身道:“小生斗胆来此,请柳少爷帮帮子隅兄。”
      他也是无计可施,才想来‘碰运气的’。
      毕竟是望山柳家,到底在书院是有分量的,若是由这位柳少爷出面,说不定方先生那里能有转圜余地。
      “何意?”柳相遗看了眼他身后侧。
      因为此时夫芥脚步顿住,转过头来,正好瞧着这边。
      “柳少爷可知方先生停了子隅兄的课?”
      柳相遗眼神微眯,看向他,“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柳相遗的主课老师与苏子隅并不同,学舍也不在一处。不特意打听的话,这一时半刻还真不知晓。
      “昨日。”
      见他沉吟,钱明阳急道:“可子隅兄如今也想放弃学业,说自己县试无望了。”
      “真是……”柳相遗握拳,“我现在就同你去找他。”
      在踏步朝前之时,还瞧了眼右边。
      刚才那个回头看来的女子已经不见了。
      “哎?好好。”钱明阳反应过来,迈步跟上。
      坐在二楼雅间的少年们一脸懵地站在窗前。
      “哎?相遗兄怎么走了?”
      倒是没注意到一个女子进了这家酒楼。
      她衣着朴素,倒是在这家雅致不俗的酒楼里显得有些像鸡立鹤群,引得大厅里的食客频频侧目。
      连正在打着算盘的老板,也看了她好几眼,生怕是来闹事的。
      “小二,打包一只烤鸭。”
      “哎?哎!好嘞。”

      待夫芥坐着牛车回去的时候,苏家小厅里已是坐满了人。
      小厅本就不大,加上这二人,倒显得有些拥挤了。
      苏母知晓这二人是来找苏子隅的,此时坐在房间里,借着阳光缝补衣裳。
      木门推开时,苏子隅已起身上前。
      此时四人看向门口的表情都有些惊讶,不过进门的人倒像是提前知晓一般,没甚表情。
      她右手提着油亮纸包,慢悠悠地挪动步子,另一只手正试着抱下牛车上的酒坛。
      这趟回来的牛车可出了钱的,所以赶牛的人也愿意等一等。
      就是见那坛酒半天没移过位,木门就那么大,夫芥又站在门口处,老汉看着也有些心焦。
      还没等把背上的东西放下来,正准备着上前帮着搬。
      就看见那酒坛,被后来的手稳稳接过,抱起。
      那人还问了句,“娘子,这酒买来做什么?今儿可是有什么喜事?”
      “你喝不喝?”夫芥不答反问。
      “喝。”苏子隅朝她露齿一笑。
      老汉背着一棵树,跟在这二人身后有些无语。
      这两是两口子吧?
      走路离得这么远,怎么感觉不熟呢?
      抬眼瞧着头顶摇晃的树叶,不知这棵小树,是这姑娘从何处拔来的。
      一看就不值什么钱。
      钱明阳一边好奇地盯着老汉背上的树,一边又好奇地朝夫芥看,眼睛都快忙死了。
      原来子隅兄的娘子是如此模样啊。
      那棵树又是干什么的?当景观用的?
      柳相遗对于树并不在意,只细细打量着夫芥。
      原来是她!
      他认出她是之前在街边突然转头的那位女子了。
      老汉送完东西,已经赶着牛车走了。
      将东西放好,夫芥理了理衣服,微微笑,跟在苏子隅身后朝二人走来。
      一番介绍之后,苏子隅起身去做饭,留下三个相互不熟悉的人坐在一起,相顾无言。
      “夫……夫家……”
      钱明阳想了一会儿,突然惊呼出声,“嫂子可是城南夫家的人?”
      瞪大眼看着夫芥。
      夫芥收回视线,心中还在想着那棵树种在哪里好呢。
      朝他看去,轻轻点了点头,又移开视线。
      “怪不得夫家从西南地界举家搬迁来望山县,原来是因为嫂子嫁过来了啊。”
      夫芥笑笑,并未回话。
      柳相遗侧头看了她一眼。
      ……
      “这里只有些粗茶淡饭,柳兄、明阳兄请。”
      “多谢。”柳相遗点点头,拿过筷子认真吃了起来,一点都没有世家子弟的架子。
      这位柳少爷与苏子隅的关系挺好的吗?
      夫芥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这不还有嫂子带回来的好吃的嘛,放心放心。”
      钱明阳大大咧咧,人一放松下来,倒是忘了与柳相遗相处的不自在。
      “苏婶子,你也吃。”夹了一厚摞烤鸭肉到苏母碗里。
      “哎,够了够了,你也吃,你也吃。”
      一片笑闹声。
      门外,谁也不会想到这个破旧的房子里,世家子弟和平民商贾在一同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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