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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五章 ...

  •   他们生活在地狱。
      由他人构筑的地狱。

      “军队的生活?”阳光下的花园里,金发的青年毫不犹豫,“那很糟糕,非常糟糕。”
      一旁褐色头发的小伙子耸耸肩:“能记起来的只有负重、越野、枪械训练,极端天气适应训练,还有什么?”
      “还有糟糕的伙食,简直就是猪食!”
      “别这么说,伙计,厨师们尽力了,该骂那些可恶的政客,他们居然认为我们会偷吃,从而勒令食品厂商将能量棒和补给产品做得非常难吃!”
      “没错,您无法想象那有多难吃!就算扔给猪,猪都不愿吃!”

      一群小伙子们表情灿烂,手舞足蹈。
      难以想象,一个月之前,他们还是麻木而沉默的“幽灵”。

      祈荒好奇地问:“到底多难吃呢?能给我尝尝吗?”

      众人打了个寒颤,忙不迭道:“千万别!”
      “头儿会练死我们!”
      “就是,头儿对我们要求可严格了——”金发小伙子没注意到伙伴一直在使眼色,滔滔不绝,“比如说上次,头儿让我们在冰天雪地里背着一百斤的负重,进行……”

      意识到大家表情不对,他越说越小声,转过头,发现安德烈·纪德已经出现在他们身后,顿时讪讪地笑了。

      祈荒知道纪德的到来就意味着治疗时间结束,便拍了拍手,像幼儿园老师对小朋友那样,耐心又温柔地说:“今天的讲故事环节暂告一段落哦!”
      小伙子们犹如顺服的狗狗,齐刷刷行礼:“祝您安好。”

      离开庭院时,祈荒回过头,见他们还在目送自己离开,便对纪德说:“他们都是很好的孩子,你也是一个好的家长。”

      纪德明白祈荒的潜台词,声音有些沙哑:“谢谢。”

      谢谢您没有说,我是一个好的长官。
      虽然部下们都无比敬佩他,愿意为他去死,但他很后悔对他们曾做的一切。

      就像之前的金发小伙子,因为有一头灿烂的金发,所以被他粗暴拿着大剪子给剪了个狗啃泥,也因为这头金发,动辄被惩罚跑两万米;
      又像后来说话的褐发小伙子,太过活泼好动,人缘太好,他就罚对方必须比别人额外多负重五十斤,进行训练;
      还有很多……很多……

      被遴选进他这支特殊部队的年轻人,无一例外都是天之骄子,军队中的佼佼者,非常不服管教。
      但特殊部队往往需要绝对服从,哪怕让你去死,也不能质疑半句。
      在PUA这个名词还不被大众所知的年代,一些秘密部队就已经用这种方式在进行,试图将士兵训练成毫无自我的杀人机器。

      这就是他对部下的训练方式。
      也是他的长官训练他的方式。

      他以前觉得这是军人的荣誉,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等到被家国抛弃,再找到这些战友的时候,他才泪流满面。

      只因他终于意识到,曾经引以为傲的训练方法,已经摧毁了部下们的人格。
      如果说纪德自己还有点自我意识,在挣扎,在反抗的话,他的部下们已经成为了逆来顺受的机器。

      哪怕所有人都觉得,他是Mimic的首领。
      可只有圣子看出来,他已经不想当他们的长官了,他想当他们的父亲,当他们的兄弟。

      但在遇到圣子之前,他无法解决这个问题,因为部下们已经习惯了服从他的命令。
      人格被摧毁的人,如何建立起稳定而安全的情感关系?

      “我对您无比感激。”纪德的声音哽咽而嘶哑,“看到他们恢复刚来军营时的样子,能主动和您说话,我——”

      “他们还没有好哦!”祈荒停下脚步,望向纪德,认真对他解释。
      “他们只是不希望你难受,也想找回过去的自己,在努力模仿,但那并不是他们真正的样子。”
      经历过战争,又惨遭家国和至亲抛弃的人,怎么可能一如从前?

      “所以你不能以为他们好了,就觉得他们不需要治疗,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祈荒无疑是最好的心理医生,耐心对病人家属解释,“就像人们治疗对战争的伤痛一样,需要很多年才能平复。”

      或许永远都不能平复。
      只是伴随着一代人的死去,将之遗忘。

      听见祈荒这么说,纪德欲言又止。

      他挣扎许久,才问:“圣子,您是否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果戈理两位牧首决定发起战争?

      虽然教会内部秘而不宣,并且对他隐隐有些敌意,他拿不到什么情报,更不可能与人攀谈。
      但纪德本身就是最精锐的特殊部队出身,对这些事情有先天的敏感性。

      两位牧首冒着令圣子不悦的风险,也要请圣子去见那些同宗的国王、领袖,便是要争取周边各国的支持。
      虽然他们打出的借口是让这些人沐浴圣子的光辉,纪德却嗅到了一点不对的苗头。

      两位牧首上位一是因为他们把持了圣子,二是因为他们有着高明的政治手腕,可过去是洗刷不掉的。人们并没有忘记他们过往的所作所为,以及在黑暗世界的赫赫威名,自然不会相信他们是虔诚的信徒。
      就算他们能把反对意见压下去,但想要位置坐稳,那就必须树立威信。

      还有一件奇怪的事情,也给了纪德不详的信号。
      被陀思和果戈理召集的各国,经济都不怎么样,但来自这些国家的大人物们觐见过圣子后,立刻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调节下成立了联盟,签订了条约,从此都是兄弟国,彼此之间互通有无,并开足马力,加快工业生产,还开始囤积血浆、粮食和药品。
      这绝对不正常。

      纪德多年欧洲雇佣兵的经历,让他明白这些国家之间的分歧、矛盾有多大,尤其是异能者出现后,更是加剧了国家之间的冲突,社会阶层的撕裂。
      急剧的矛盾需要转移。

      能让他们如此统一,一定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许给了他们天大的好处。
      比如,圣战。

      纪德不知道圣子究竟是什么想法。
      如果圣子对战争乐见其成,他愿意成为最尖锐的兵刃;如果圣子是被牧首骗了,他拼尽所有,也要揭穿他们的真面目。

      祈荒知晓纪德的疑问,却只是叹息般地回答:“我还没想好。”

      意识到纪德并不懂得这句话的份量,可能会以为陀思和果戈理瞒着她做事,态度比较过激,祈荒进一步解释:“大家想要处罚刺杀我的人,却被我阻止,将他们释放。”
      “这并非因为我足够宽容,而是因为我从他们身上看到了深深的绝望。”
      “你也一样。”

      纪德怔住了。

      祈荒知道,哪怕自己解释了,纪德也听不懂。
      特殊的军旅生涯在他的生命中烙下太深的印记,令他无法像哲人或者社会学家一样思考。

      【世人常常会犯一个愚蠢的错误:仅仅将极权主义推崇牺牲之举视为伪善、自欺或宣传的花招。
      事实上,它来自群众深沉的绝望。】

      不仅纪德。
      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果戈理也一样。

      祈荒曾和他们交谈过。

      “这个世界经历了两次战争,本该迎来和平。”
      “来之不易的和平。”
      “直到异能者出现。”
      陀思如是说。

      魔术师销声匿迹,咒术师隐匿一方,退魔家族暗中与魔物做着斗争,死徒也沉默而低调。
      人们习惯了将圣堂教会的神迹,看做是蒙昧年代的无知和盲信。

      困扰普通人的,是经济、就业,是国家、民族,是个人、家庭。
      现代的世界,本该是这样的。

      直到异能者堂而皇之地出现,改变了这一切。

      “我曾经想过,杀掉世界上所有的异能者。”曾几何时,陀思面对祈荒,无比平静地说出一度酝酿多年的计划,“让百姓接受,他们之所以过得不好,是因为社会、制度、家庭、自身等一系列因素,唯独不是缺了点运气。”
      “人们可以接受彩票中奖成为百万富豪,甚至能接受阶层固化,唯独不能接受许多人能靠着运气带来的变异,一跃成为统治阶级。”

      坐在一旁的果戈理嗤之以鼻:“异能者不存在的时候,世界级的战争也不断开启,难道将他们全都杀了,就能解决问题?”
      “你可别忘记了,为了让民众们产生幻觉,甚至出现了一个专有名词——中产阶级。”
      “可笑,依附于公司的‘中产阶级’,不就是工业化时代的奴隶吗?”

      这就是他们最根本的分歧。

      陀思冷笑:“自从异能者出现后,旧有的价值观、道德观和社会秩序,都已经崩溃了。”
      不是摇摇欲坠,而是彻底崩溃。
      “如果不能找到新的价值观和社会秩序,徒劳地生活在经济和社会的废墟,那么回到旧的世界,又有什么不可以?”

      他们平淡乃至漫不经心的语调,仿佛曾日日夜夜折磨自己的思虑,如此轻飘飘地过去。
      因为他们认为,自己已经找到了那个“新”。

      但祈荒明白,他们曾比谁都绝望。

      因为他们实际上都不想回到旧的世界里。
      哪怕不断地说服自己所不相信的、信任与证据相反的事物,自我麻醉,也避免不了精神的崩溃。

      人们必须找到任何一个实体让矛盾自我化解。
      既然在理性的范畴内找不到,就只能到神秘的领域去找。

      所以,陀思和果戈理,以及圣堂教会的所有人,才会坚定不移相信她就是圣子降临,能够带来道德和秩序的革新。

      所以,疫区的人们才会刺杀她,因为他们认为杀了她,就能结束这种徒劳等死的结果。无论是好是坏,都有个痛快。

      还有她过去见到的那些人……

      祈荒已经明白自己一系列遭遇的成因。
      实也好,虚也好,她只要和别人相处,自然而然就会成为这个载体,成为旋涡和风暴的中心。

      她也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些人向她顶礼膜拜,并不是真正在寻求理解。
      全盘的理解,只会带来疏远和恐惧。

      这些人并不知道“圣子”是什么人,更不知道“杀生院祈荒”是什么人,是神明还是恶魔,这都不重要。
      他们所追寻的,仅仅是一种安全感而已。

      善良的、邪恶的;
      慷慨的、吝啬的;
      高尚的、卑劣的;

      形形色色,那么多张面孔,却只发出了一个声音。
      救救我吧!
      我愿意将人生交付到你的手里。
      犹如婴孩栈恋母亲的怀抱,不肯离去。

      但人自诞生之初,便要经历名为“分娩”的第一次分离,从温暖的子宫来到冷酷的世间,从此遍经风霜雪雨。

      “费佳和尼科想要建立地上的天国,想要让所有人对我皈依。”
      “我并不后悔自己的誓愿,也确定自己能背负所有人的人生,因为在其他世界,我已经承载了此世全部的爱与欲。”

      “但这条道路真的是正确的吗?”
      无人能够回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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