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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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经常会想，我面前这些生灵，究竟是装着兽心的人，还是披着人皮的兽。】
“怎么了？不开心？”
面对温柔的夏姒，祈荒怏怏不乐地点头，倾诉自己的烦恼：“我好像还是没办法分清，什么才是人。”
接触的人越多，就越难描绘，人与兽的分界线在哪里。
满脑肠肥的上位者们算人吗？
如果算，他们为何能理所当然地自诩高贵，凭此践踏同类？
不惜一切往上爬的功利之徒算人吗？
如果算，被他们当做垫脚石，用完就弃的人们为何要遭遇这样的不幸，就因为不够聪明，不够冷血，又认识了他们，便不得不沦入地狱？
被裹挟进侵略战争的士兵们算人吗？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是无辜的，是被宣传和荣誉操纵的工具。但当他们拿起枪上了战场，肆意夺走同类的生命，他们和禽兽的分别在哪里？
轻而易举就被愚弄的民众们算人吗？
如果他们真的是人，为何没有智慧生命最重要也是最宝贵的——独立思考的能力？
“他们都在向我伸手，喊着救救我。”
“我知道，他们不仅是想要得到拯救。”祈荒轻声道，“他们还想要更多。”
“但我真的能给吗？”
“我又真的愿意给吗？”
夏姒揉了揉祈荒的乌发，没有回答。
祈荒也不是想要向谁得到一个答案，她不过是自问自答：“我拯救了士兵们，但我发现，自己已经越来越觉得不耐烦了。”
当他们用小狗般湿漉漉的眼神望着自己时。
当他们轻而易举就将人生交付到她手中，愿意为她去死时。
祈荒感受到的，并非上位者“拥有死士”的喜悦，而是发自内心地感觉到无与伦比的厌烦。
怎么能这么无聊，又这么无脑。
“我不明白，自己是否在苛求。”祈荒喃喃自语，“但我无法理解，就算最初一无所知，为何在经历苦痛之后，他们还是这么轻易就交托自己。”
童话中的主角就不会这样。
无论是夜莺还是锡兵，都怀着爱和勇气，主宰自己的命运。
可她现实中见到的人，拥有这种品质的，却寥寥无几。
“我想召唤安徒生，问一问他。”
“童话的时代，是不是已经落幕了。”
听到这里，夏姒浅浅笑了一下：“真的只是问这件事？”
祈荒理所当然地回答：“等他出现就不让他走！必须写完人鱼公主2！如果不听话就关起来，直到写完才放出来！”
“还有，让他换个形态！我讨厌孩童模样的毒舌作家！”
提到安徒生的时候，祈荒稍微开心了一点。
可迎上夏姒温柔的目光，她的情绪又低落起来，不自觉对这位“同乡姐姐”倾吐自己的心声：“费佳想要发动战争，我曾经犹豫过是否要阻止。”
“但我推算过，顶多三年，欧洲就会开启前所未有的战争，因为法国内部的厌战情绪，导致这个国家沦陷很快。”
“法国的神秘侧势力不会容许。”
“尤其是魔术师，家族一旦迁徙，就代表彻底的衰落。”
“他们必须参战。”
“这样一来，就不仅仅是异能者参与这场残酷的战争，而是将整个神秘侧势力卷入，最后成为覆盖全世界的战争。”
上一次战争中，法国虽然赢了，却家家戴孝。
整整一代年轻人，死在了缺医少药的战地医院，死在了泥泞的壕沟里。
可这些年轻人的鲜血并没有浇灌出一个美好的未来，反而被上位者出卖，用国家的胜利来换取个人的利益。
所以法国人厌倦战争，加上青壮不足，选择投降，导致法国的神秘侧不得不参战。
祈荒觉得这天经地义。
普通人流血的时候，神秘侧不闻不问，现在百姓自愿退后，放弃他们的家国乃至土地，你们有什么资格谴责他们不够爱自己的祖国？
在祈荒的推断中，无论怎么尝试阻止，席卷世界的战争都会开启，区别只是由哪个国家发起。
俄国就是其中之一。
虽然上次的战争中，俄国牺牲七分之一的国民，换来惨烈的胜利，胜利却也没有给他们带来丰收的果实。
权贵和寡头吃得满嘴流油，人民却穷困潦倒，为了不被饿死，战时用木屑掺面粉来制作的面包，战后居然还是最主要的食物之一。
不能接受。
完全不能接受。
明明是战胜国，却比战前更加虚弱，人民的生活水平非但没有提高，反而因为战争摧毁了大量的工业设备，又耽误了耕作时机，导致大家连果腹都做不到。
而他们拼死打赢的宿敌，却又在飞快地崛起。
那么战争的意义在哪里？胜利的意义又在哪里？
一切的激愤、悲伤、痛苦和怀疑，在上位者有心的宣传下，最后都转化成了对战争的厌倦，以及，对其他国家，无论敌国还是盟国的恨意。
战胜国尚且如此，战败国更不用说。
高额的战争赔款压得每个国民喘不过气，他们还来不及哀悼前线死去的至亲，就要面对全家老小拼命工作也买不起一块面包的事实。
而这样的日子将要持续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乃至五十年、一百年。
谁能接受这样绝望的未来？
必须赢得胜利，将应有的未来夺回来！
祈荒最近一直在想这些事情，但她不觉得问题能有解法：“费佳认为异能者消失，就能让世界回到旧的秩序中去，我却不这么看。”
“无论其他人多么抵触，但工业的进步早已彻底改变了世界，令人们得以跳出循环数千年的马尔萨斯-李嘉图陷阱。”
“19世纪以前的秩序和道德，与19世纪以后的秩序和道德，已经是截然不同的两套道德。”
“不可能停下，更不可能回去。”
说到这里，祈荒顿了一下，有点犹豫地望向夏姒：“但我记得，这是不对的，我们的世界在二战之后并没有发生战争。”
虽然这个世界的所有知识都告诉她，战争犹如代际的循环，永远不会终止。
但她不这么认为。
这也是她必须和夏姒交谈的原因。
她想知道，到底是什么维持了她的前世那么多年的和平？
如果没有解法，她或许会尝试成为菩萨，然后将所有人都拉入自己创建的天上乐土。
不是天魔，而是菩萨。
这样是否可行？
“是科技带来的经济增长。”
夏姒非常平静地说：“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政治是经济的延续。”
“当科技增长造成的经济进步，已经远远大于战争掠夺带来的收益，稳坐头部科技的几大强国，就不会希望打仗了。”
“大国不参战，战争顶多控制在局部范围内，绝不会蔓延到全世界。”
这一点，祈荒也非常清楚。
就因为各国一直沉沦在经济恶性循环中，没办法走出来，才对外发动战争。
可战争造成的沉重负担，又压得国民喘不过气来，为了缓解愈发尖锐地国内矛盾，维护自己的统治，又必须发动新一轮战争。
最要命的是，工业国家的恢复能力远远比农业国家强。
同样是灭国级别的战争，农业国家可能要三代以上才能恢复元气，但工业国家十几年便足矣。
祈荒很认真地问：“究竟是怎样的科技推动，才能造成这样的腾飞呢？”
“其实和这个世界差不多，只是这个世界没有核弹。”夏姒回答，“像超级计算机、智能手机，这些都已经发展出来了，而且某些方面，比如生物、医学等，这个世界还比我们曾经的世界强。”
祈荒意识到关键：“所以，区别在于神秘侧？”
夏姒轻轻颔首：“生产力越低的社会，人的价值就越低。”
“农业社会，一个人的价值远远不如一头牛，一匹马；但在现代社会，谁会觉得一个人的价值比不上一台拖拉机？”
祈荒听到这里，想起了一些比较古老的事情：“我记得，以前有个大臣去别的国家访问，该国商人向他推荐了一种用于码头装卸货物的吊车，一次起吊的货物就能相当于几十位码头工人的装卸量。”
“大臣却断然拒绝，说工人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如果失业了，会给社会造成多大不稳定啊！能用人的地方，为什么用机器呢？”
夏姒笑了一下：“那是李鸿章的梗，然后他就被嘲讽，对方问他，那么你们为什么不用勺子来挖土呢？”
祈荒隐约想起来了更多的事情，不由叹了一声：“完全是两种价值观呀！”
“毕竟时代变了嘛！”夏姒微笑道，“就像这个世界，远程通话，以前是只有顶尖魔术师驱使使魔才能做到的事情，现在每个人拿一台智能手机就能做。”
“如此一来，从前魔术师的珍贵性，和现在魔术师的珍贵性，就完全不可比。”
“所以陀思妥耶夫斯基认为异能者改变了世界，也不算错。”
“科技的推动让经济飞速增长不假，但神秘侧的暴露让世人知道，当真有超凡力量的存在。”
“有多少人能抵抗一人镇压全世界，寿命远超常人，并将这份强大遗传给后裔，子子孙孙，万世为人上人的诱惑？”
工业社会带来的生产力提升，突然让人的价值变得很高。
这是一种幸运，而不是人们该习以为常的事情。
就算在现代社会，还有很多人的思维停留在古代，希望回去当皇帝、当神明，被顶礼膜拜，肆意决定他人的命运。
一旦这种人掌握了毁灭世界的能力……
这种情况下，上位者知晓异能存在，想方设法抓能力者来研究，无论是试图让异能量产，或者自己能变得更强，或长生不老，也很正常。
祈荒已经完全明白问题的症结，不免有些苦恼：“本来我默认费佳发动战争的原因，是认为欧洲如果能变成一个统一体分配资源，费佳又是个还算公正的人，或许能暂时压制循环往复的战争。”
“现在看来，却是根本性的问题？”
这可怎么办，费佳权术和阴谋满点不假，但对经济发展……祈荒完全不抱信心。
但她终于也明白，这个世界的问题出在哪里。
如果神秘侧不为人所知，普通人专心发展科技，那么科技滚雪球发展壮大，最终谁都无法清楚，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科技会怎样大爆炸，彻底改变人们的生活。
但神秘侧被人知道后，很多国家的重点，稍微有些偏移。
简单来说，就是这个世界的发展，有那么一丁点歪了，却又没全歪。
正因为如此，这个世界还存在名为“现代文明”的希望；却也存在兽性压过人性，野蛮压过文明的绝望。
假如由能力者支配了这个世界，很有可能让全社会倒退回十九世纪以前的世界里。
“十九世纪前的世界，是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世界，王朝的衰落和兴起，不过是换了一个统治者，一个新的名。”
“所以不管什么宗教都坚信，世界不过是一个又一个轮回，末日终将来临。”
“哪怕是一战或二战时期，站在所处的时间节点遥望，也能大概预测十年后的未来。”
“但在我们所生活的年代，人们甚至不知道下个月会发生什么，2020年的时候回望十年前，大街小巷拿着的居然还是翻盖手机。”
说到这里，夏姒顿了一顿，凝视着祈荒：“其实，无论哪个世界的你，本都该是个‘普通人’——只有以‘人’之身完成的伟业，才是真正的伟业。”
乔达摩成佛祖，靠得不是开挂，而是开悟。
祈荒亦然。
“但我不想你被人性的污浊和恶意，逼迫到无处容身，所以我设计了这个舞台，这个只要你愿意，就能决定全世界命运的舞台。”
“是人也好，是兽也罢，无论怎么看待其他人，又将世界变成什么样，最终什么存在，都由你自己来决定。”
这或许是一种偏爱，又或者是过渡的溺爱。
不过，无所谓了。
夏姒凝视着梦境中永远蔚蓝的天空，轻声道：“像我这样的存在，真是……太可悲了。”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十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