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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我要当个兵 ...

  •   回军营的路上,高城刻意瞪大眼东张西望找跟自己一样穿军装的,只要找着一个就是胜利,可等走到营门口他还失败着呢。

      营区里训练正酣,战士们的口号吼得震天响,一队队士兵从身边跑过,个个晒得乌黑脑门子成串地淌汗。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汗腥气,要搁北京高城准得嫌人家臭。可这会儿他却觉着是出了奇的和谐,这蓝天,这黄土,这火辣辣蒸腾的野味儿汗味儿臭脚丫子味儿,真TA妈的……帅!

      高城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跟剥了皮的鸡蛋似的滑溜溜,他突然就觉得自己就像只刚孵出的小鸡崽子,甭管粘了多少老鹰的羽毛,永远只能在地面瞎扑腾。

      他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可又说不清。于是当高建国来带他吃饭时,高城嚼着馒头问:“爸,什么样才是真正的兵?”

      高建国大喜:城城爷们儿了,他叫我“爸”没叫“爸爸”……苍天啊!大地啊!健脑啊!补气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我得好好引导,奶奶的成败在此一举!

      想归想,可他什么也没说,只叫王庆瑞连夜训练高城最基本的军姿队列,第二天弄了套列兵的军装给高城穿上,让他混在一群参谋里跟自己下去视察部队基层生活。

      应该说高建国这假公济私之举相当的英明,可当时人人都议论他高大师长惯儿子惯得不像话,高建国也只能硬着头皮装聋作哑。这口气憋得够久,直到若干年后高城升任钢七连连长干得飞沙走石翻江倒海,高建国终于能对着空气大吼一声“老子就是徇私舞弊了”!

      话说那时随行的王庆瑞把高城拉在身边,叮嘱他要多看多听多想,千万别出声。高城一一应下,换上军装老老实实跟着一群真军人下基层。训练场营房炊事班后勤部,高建国事无巨细一个个查问过来,每到一处便有意无意地声东击西:“你们连这些兵年纪都很轻嘛”,“这些十七八的孩子都在成长发育期,训练强度大,营养也要跟上”,“十七十八要搁家里还是娃娃嘛,但进了军队就得当男子汉”,“呵呵,这些新兵都不超过十八吧?情绪都不错,有点兵样子,保持!” ……

      高城这回听明白了,老爹是在指桑骂槐批评他,围魏救赵点拨他。这让他觉着新奇,高建国对他向来是猪八戒见了人参果的谄媚操行,他还不知道他老子能迸发出如此智慧的小火花。高城当即左看右看指望找个机会告诉他老子,他儿子很懂举一反三绝对是红木很可雕。

      可接下来高建国带头上了车直奔野战医院,到了后一行人直上五楼某间大病房,高建国放轻了脚步当先推门进去。高城跟在后头看,病房里共有八张床,八个兵身上接着各种仪器躺着,均是昏迷不醒。

      高建国轻声询问主治军医,其余校官也小声议论。高城闷声不响地听着,起先是忍着不说话,接着是嘴巴张大不能说,到最后他是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八个兵是一个班的,刚作为红军参加了一场演习对抗。事故发生时他们正在向目的地推进途中,需要爬下一座极度陡峭几乎无处着手的悬崖。但由于先前长途行军遇险,八人中只保住了一根已有磨损的攀登绳。为了在指定时间到达集结地,他们决定冒险攀在这根绳子上爬下悬崖。

      然而在他们全都吊在悬崖半空时,攀登绳的磨损处开始逐渐断裂。于是班长想如果自己跳下去,绳子的负重就会减轻,也许战友们就能得救,所以他松手跳了下去。谁知其余七人也是一样的心思,结果八个人同时松手跳下悬崖,当场头破血流统统重伤。

      从战略角度来说,他们根本不需要再向前推进,因为这场演习红军输得很惨,就算他们按时到达集结地进行下一步部署,也只是蚍蜉撼树,挽回不了已定的败局。

      病房里,校官们围着八个兵议论纷纷,其中不乏埋怨他们死心眼儿的人,更有质疑其指挥官的。高城说不出什么道道,可他认为他们做得对,那座悬崖就得下。

      当天晚上他就这么跟他老子说了,高建国问他为什么,高城说不知道,反正是爷们儿就该这么干。高建国笑笑,又问那他们跳下来傻不傻,高城说不傻,太够哥们儿了。

      高建国点点头,说,现在懂兵什么样子了不?不放弃保家卫国,不放弃战友兄弟,这就是兵,爷们儿,纯的。

      这话高城听着新鲜,若有所思地自语,不抛弃?不放弃?

      是啊,高建国重复,不抛弃不放弃,做到这六个字大丈夫才能顶天立地。是爷们儿的,就得风吹不倒雨打不散,腥风血雨里要杀出一个新天地。这场仗,红军指挥官是第一次吃败仗,惨败!但我相信他绝不会怂劲儿。城城啊,你爹我这回徇私到家,叫警卫员带你去八号高地看看吧。

      高城跟着警卫员向八号高地而去,到了地方警卫员拉着他远远站着,说别靠近免得挨刺儿。高城向前眺望,八号高地上黑压压集结着几百号士兵,身上的迷彩服尘埃遍布,脸上的油彩纵横交错,生生添了十分凶狠之气。士兵们笔直地站着,鸦雀无声,静默之中自有一股无名的压力盘旋不去。

      隔得远远的,高城也觉出这股压力来自队伍正前方站着的二毛一,同样的满脸迷彩一身戎装。二毛一的声音不大,利剑一般直入心底:“我对你们说过,军人,流血流汗只为胜利。但我没告诉过你们,失败是个什么滋味。现在你们已经尝到了,我相信大家的感觉都一样,就两个字,耻辱!”

      士兵们仍然沉默着,可却能让人感到他们心底升腾的怒火。二毛一的声音冷冽而狠绝:“感到耻辱是对的,不能因为对方原本比我们强就败得心安理得,败了就是败了,战场上没人会考虑训练标准。但是,我们更不能丧气!要告诉自己,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军令一下,我们就会抗起枪整装出发。我们会把自己练得更强,我们会攻克任何不可能的高峰,总有一天,我们会把他们打败,总有一天,我们会,卷!土!重!来!”

      八号高地上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高城头一次知道什么叫热血沸腾,那股子热气冲上他的脑门烫直他的脊梁撑平他的肩膀,只觉得不嗷唠两嗓子浑身奔腾的血液就要爆裂出去。他早忘了王庆瑞的叮咛,跟着士兵们大声吼叫:“卷土重来!卷土重来!卷土重来!……”

      吼得过于忘*情,却没注意二毛一挥了挥手,士兵们应令而停,于是诺大个高地就听见一个稍嫌稚嫩的嗓音声嘶力竭:“卷土重来……”

      警卫员急忙拉高城,但几百双愤怒的目光已向这边投了过来,那就是一群受伤的狼。高城立刻觉得自己成了搅屎棍子,一下子臊红了脸皮拔脚就跑。回到老爹那儿,不顾王庆瑞正在汇报工作就气喘吁吁一拍桌子:“我我我高城发誓,这是我第一次逃跑也是最后一次,下回哪怕是子弹迎头打过来,老子皱一皱眉头就是狗娘养的龟儿子!”

      跟在后头的警卫员疑惑,啥意思?狗养得出乌龟王八吗……

      站在前头的王庆瑞欣慰,好喽好喽,师长莫得白循私,小家伙开窍喽……

      坐在桌前的高建国惭愧,政委啊你太不容易了,这思想工作奏不是人干的活儿,下回打牌我保证不耍赖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高建国这边高兴了,那八号高地上的二毛一郁闷了,冲着王庆瑞发火:“你干嘛把那小子弄到高地上去憋屁!”

      王庆瑞好声好气:“高城莫得干啥子事情,铁路你做啥子嘛。”

      二毛一,铁路少校冷笑:“他娘的硬把我好好的训话搅了个干净,我还该烧高香给这祖宗喽?”

      “你莫要把打了败仗怪到高城身上嘛,莫得光火,莫得光火。”

      铁路不能不光火,他指挥的红军头一次吃了败仗,战损率高达一比二十五。演习后才得知,蓝军是号称最牛逼的代号为B的特种部队。这是铁路一生中唯一的败仗,所以若干年后铁路加入特种部队轮到自己去找茬时,他一律把战损比定为一比二十五,零伤亡有奖。正所谓君子不忘仇,十年终得报,待到天怒人怨时,他在拈花笑。

      此时的铁路还远未到此逍遥境界,仍在气高城那声“童音”搅了他的好汤。王庆瑞久劝不下,情急之下咕哝:“莫要那么苛刻,小家伙还说你像TA妈妈呢,你这个样子怎么要得嘛。”

      铁路忽然安静了,半晌,紧抿的薄唇逐渐咧开。王庆瑞大感不妙,此祖宗向来是动比静安全怒比笑踏实,得赶紧顺毛:“这个,这个,高城莫得别的意思哈,你莫要多想……”

      铁路嘿嘿一笑:“老伙计,莫要紧张,掐架也得找对手,本少校还能跟他一小屁孩计较吗?”抬脚大步走向高建国办公室,报告也不喊就闯了进去,把高建国正在抽的烟兜里揣的抽屉里藏的全部抄灭。

      高建国只当他打了败仗心里不舒坦,倒也不计较,还宣称“铁路来烦我我很高兴”。可第二天第三天,铁路把他珍藏的好酒兜里的钞票统统搜刮干净,高建国忍不住了:“我说铁路,你你你要闹到啥时候啊?”

      铁路堂堂正正地道:“嫂子上回让你戒烟戒酒,我全给你收了,小金库也给你缴了省得犯规。”

      高建国莫名其妙:“我媳妇儿管我,你凑什么热闹?”

      问得好!铁路盯了他三十秒,慢条斯理道:“无功不受禄,我不能白让高城叫我妈不是?”

      高建国当场一口绿茶喷出,铁路不慌不忙转身避开飘然而去,走时又顺了高大师长的打火机。

      再说高城,在军营的后半个月是很自律的,按时作息复习功课,让高建国老怀大慰。临近回北京时送了一份大礼,差点儿让他爹老泪纵横。

      其实高城就问了一句话:“爸,回去该报志愿了,你看我报哪所军校好?”

      高建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城城啊,你你你要参军?你可想好了,这参军可得受苦,爸爸不逼你。”

      高城一挥手:“爸,我不乐意的事儿您逼我也没用。我想好了,我要当兵,就是您说的,不抛弃也不放弃。”

      哈哈哈!高建国乐得一个虎扑抱住儿子狂笑:“老大空军老二海军老三陆军,我老高就是三军总司令!!!”

      高城使劲儿挣脱老爹的熊抱,老气横秋地指责:“爸,你暧昧你俗气。”

      高建国好比是吃了十七八个人参果浑身上下无不舒坦,恬着脸儿笑道:“嘿嘿嘿是是是,那啥,城城当步兵不?”

      “当!”高城很给老爹面子,“我就要当步兵,进装甲团开坦克车装甲车!”

      高建国已经笑得没了眼睛,“好好好,城城还要啥不?耐克鞋?MP3?阿地达?山地车?”

      "幼稚!"高城不屑地一撇嘴,站在窗前一通比划,颇有指点江山的风范:“这训练场这演习场,还有这战车,我都要。总有一天我高城要理直气壮站在这儿,总有一天,老子一定会,卷土重来!”

      乳虎啸谷,百兽震惶,可惜只有老虎爹献媚:“好!训练场演习场,还有战车,连皮带骨都是我儿子的!”

      高城意气风发,高建国得意忘形,谁也不知道,那辆高城随意一指高建国拍巴掌叫好的战车里,铁路少校正端坐其中。

      如果说这不算高建国的失误,那接下来就纯属他自投罗网自取灭亡。

      还是不舍得高城离家远,高建国建议高城去考的是离北京不远的军校。但此时高城争强好胜的个性已成,从此之后是谁比他强就跟谁卯上。而那所军校历届优秀毕业生No.1,就是铁路。

      唉,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高建国同志犯下了第二个懊悔不迭的错误,给了高城崇拜铁路继而卯上铁路的机会。

      这奏是传说中的,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如假包换!童叟无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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