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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老子跟你卯上了! ...

  •   高城回北京后就玩儿命地学,十八岁生日那天,他如愿以偿考入军校。临报到前,一帮哥们儿吵吵着要给他饯行搞一把军民联欢鱼水情,高城就穿着新发的军装去了。

      那时的高城已不屑于装深沉,身形也自然就挺拔起来,杵在人堆里跟小白杨似的倍儿扎眼,那股子欣欣向荣的劲儿让狐朋狗党们颇为新奇。酒过三巡,众人都带上三分醉意。一哥们儿扳着他肩膀嚷嚷:“你们说,谁是最可爱的人?”

      大家高喊:“高城!”

      “姑娘们,谁要这最可爱的人?”

      一帮娘们儿逼紧了嗓子尖叫,那哥们儿用力拍着高城:“这货物可紧俏得很,供不应求……问问我们最可爱的人要谁?”

      一群爷们儿起哄:“高城,这个皮肤滑溜。”“高城,那个身材棒。” ……

      一姐们儿带着醉意调笑:“高城,给我唱支歌,我就跟你玩儿热泪盈眶。”

      高城没醉,清醒着呢。这些女孩里也有几个,自己为了赶时髦送过几束花写过几首歪诗的,这时他大可以嘴皮上图个乐子。可他疯不起来了,新军装套在身上武装带扎在腰上,他不由自主地摆出了一副正襟危坐的姿态,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没兴趣。”

      嘘声四起,那姐们儿摆出忧郁的pose:“啊,我太受伤害了……饶不饶得了他?”

      众人大叫:“饶不了!”

      “怎么罚?”

      “喝!”

      当下有人招呼再拿四瓶二锅头喝死丫的,高城连连摆手:“哥们儿哥们儿,明天一早我就得出发,罚别的,罚别的。”

      先前那哥们儿忽然附耳过去故作神秘道:“嘿高城,给女士赔罪,你可得整个爱得没完没了,爱得死去活来的。”顺手在他短发上摸了把。

      这却不知怎的触到高城哪根神经。只见他皱眉瞪着那哥们儿的手指,一分多钟连眼睛都不带眨的。那哥们儿被他看得发毛,结巴道:“高高高城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我我冷……”

      高城不动,众人当是惹火了他,纷纷上来劝:“別介高城,闹着玩呢,别当真……”

      高城就是死盯着,仿佛那哥们儿的手指是天津脆麻花,过了会儿他深沉地提问:“‘爱得没完没了,爱得死去活来’……这爱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众人面面相觑,好半天一人讪笑着道:“你这问题有点深刻哈,整点通俗的成不?”一人比较灵透,试探地问:“高城,你……看上谁了?”

      这么一问,高城竟愣了,那人顿时兴奋起来:“高城看上人了!说!胖的瘦的高的矮的长发的短发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其余人也开始折腾:“拉过小手亲过小嘴没?交代滴不杀!”

      高城闹了个大红脸,左推右挡无效,梗着脖子道:“交代个屁!老子……老子梦里见的!”

      众狐朋狗党一呆,笑得人仰马翻:“哈哈哈!唉呦喂咱们高城真TA妈纯情哎,这种梦咱多少年不做了都……”

      高城脸红脖子粗,刚才那哥们儿在他发间摸了一把压低嗓子说了一句,他猛然就记起半年多前的那个梦。这梦真奇怪,真实得不像假的。隔着两百多个日日夜夜,高城依然能清晰地记得每分每秒,还有那人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触摸,以及每一个字吐在自己皮肤上所带来的每一次迷醉。

      这TA妈的,到底是不是梦?这人,到底活见鬼的存不存在?

      高城一阵迷茫一阵失落一阵烦躁,抄起个酒瓶仰头猛灌。酒精从喉间过,火辣辣的疼,高城发狠把空瓶子往地上一摔,玻璃渣子四面开花溅得半天高。

      靠,这还真没完没了,死去活来了!

      高城的军校生涯就在这声碎酒瓶子后开始了,一开始碰得真叫是头破血流。不是说学业跟不上,而是于人情世故方面,高城整个一愣头青。

      其实进校之前,高建国已经预料到高城会遇着麻烦。他自己也是从军校走来的,深知军校有时比地方院校更为复杂。那时的他在那所军校中一个都不认识,想找人照顾高城都不行。有心跟高城说说好让他别碰壁,奈何高城正是热血沸腾至头昏的地步,一概听不进去。等高建国说得多了,他就回了句“管他有多少弯路,我全给他趟直了走不就得了?费什么话啊”,啪地挂了电话,说什么也不肯接了。

      高建国不死心,挖空心思诱骗诱哄乃至利诱,想把自己的经验塞那么一丝半点到高城脑袋里,还动员王庆瑞一块儿来。可王庆瑞是当兵进部队,打仗提的干,后来进军校镀金时已有些资格,没遇着什么狗屁倒灶的麻烦。所以他也说不到点子上,最多劝劝高城要听高建国的话。

      铁路看高建国急得抓耳挠腮先是不响,跟着便冷嘲热讽说高城撞次南墙自然就学乖了。

      高建国反驳,咱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能绕过去干嘛非要撞墙?

      铁路道,您每回讲话都说要加强锻炼不怕受罪,高城如今也算是踏进部队了,您不会区别待遇吧?照高城这样儿碰壁是难免的,不是今天也是明天,您难道准备罩他一辈子?

      高建国理屈,接着便恼羞成怒,等哪天你当了爹再来放这轻松屁!老老老子生了他就要罩着他,能罩多少年就罩多少年!给我闭嘴,不然我就照你这德行弄个蜡像到文工团摆摊儿,拍张照十块亲个嘴儿翻倍。就冲上回慰问演出那些女兵个个往你面前凑,我看一天就能挣他个百八十的给弟兄们打牙祭!

      铁路闭嘴。其实高建国知道铁路说得对,可要他眼睁睁看着不管,他还真狠不下心。但也没办法,谁让高城就是不怕他爹呢?高建国在屋里转累了坐下,见铁路不声不响戳着,高建国就觉着人白挨他一顿呲挺对不住的。想找个台阶下吧,铁路目视前方恍若未见,高建国只得摸出一包中华厚着脸皮凑上去:“那……那啥,我我我说急了……抽烟不?”

      铁路不接,目光盯着抽屉里那一整条,高建国不情不愿:“这我自个儿都没舍得抽,你也太黑了……”

      铁路慢悠悠道:“师座大人不会忘了我就是那所军校毕业的吧?我有个战友在那儿当教官,别的本事没有,关照个学生还是不成问题的。”

      高建国大喜,马上奉上两整条中华,又从文件柜后头扒拉出两瓶五粮液三瓶虎骨酒,统统堆到铁路面前:“全归你了!你去跟你战友说,也不要怎么的,通风报信就行了。”

      拜铁路所赐,之后高城再怎么跟家里藏着掖着,他在军校所有丰功伟绩都在第一时间传到高建国耳朵里。若干年后回忆起高城初入军校的愣劲儿,升任军长的高建国感慨万千,这小子怎么还活着啊?

      高城第一次碰壁来得很快,全因他对谁都傻乐,根本不设防。军校中有许多军人世家的后代,谁是谁的谁,很快就门儿清。可别人都是暗暗打听,高城不,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只要愿意他就直接问:“哎我是北京的,你是哪儿的啊?……你家也是军人?我爸兰州军区的高建国师长,你爸在哪儿啊?”

      熟悉高城的都知道,他跟谁都想交朋友,搁宠物界那就是一纯种金毛猎犬外加萨摩耶。他东问西问就为了好奇,套套近乎,仅此而已。可别人不这么想,家境比他好的笑他臭美,家境跟他差不多的翻他白眼,家境不如他的骂他得瑟,还有一些没背景没靠山的就更加恨他显摆。短短一个多月,高城给自己找了一个连的敌人。偏他糊里糊涂浑然不觉,还照样乐呵呵地到处蹦。所以被一拧着眉毛的学员当头一棒也不是稀罕事儿了。

      那学员先当了两年兵再考上军校,是基层兵奋斗出来的典型。年纪轻轻,无论是发火、思索、开心、痛苦,乃至睡觉,统统拧着眉毛。高城就觉着这人特深沉特有谱,那天屁颠屁颠凑上去搭讪:“哥们儿,待会儿格斗训练咱俩搭档成不?”

      在此插一句,养过金毛和萨摩耶的人都知道,这哥俩看着高大威风实则情商为零,属于见谁舔谁的笨蛋。这时的高城远远未成百兽之王,极其没有眼力见儿,完全是从小到大众星捧月给惯的。所以当高城挂着萨摩耶那“天使般的微笑”等来了拧眉毛学员的断然拒绝,他还是本着金毛的友善好脾气地追问:“为什么不跟我一组啊?”
      。
      拧眉毛哼了一声:“丢份儿!”

      高城这下总算感受到对方的敌意,愣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不由地也拧起了眉毛。边上就有人煽风:“哎,高城在学你呢。”

      拧眉毛敢情也知道自己的特征,大怒,捏起拳头要揍高城。几个学员赶忙拉住他劝:“别打架别打架,当心被关禁闭。”“咱到这地儿多不容易,别为了这小子毁了修行。”“是啊,咱不比人有老爹罩着,冷静冷静。” ……

      拧眉毛被架着拉着往回走,走前瞪了高城一眼。这一眼倒把高城的脾气给瞪出来了,接下来几天无论是上课训练还是吃饭,高城锲而不舍追着他嚷嚷着要跟他一组。拧眉毛忍无可忍吼他干嘛死缠着不放,高城一嗓子吼回去得让你看看我不丢份儿。拧眉毛冷笑道好啊那下午格斗训练我跟你一组你可别哭鼻子,高城扬着脖子宣布谁哭谁TA妈的是娘们儿。

      结果当天下午高城被摔得很惨,他这养尊处优的当然比不上人铜皮铁骨。可他就缠上了拧眉毛,天天被摔天天被揍,就是揍不死也打不怕。拧眉毛去拧高城耳朵骂他弱智,高城疼得抽凉气儿依然牛气冲天:一开始五分钟就被你打趴下,现在我能坚持到半小时了,等着瞧,你离被我揍的日子不远了!

      拧眉毛没想到此厮能有此骨气,开始重新审视高城,慢慢发觉,这人高马大的小子就是缺心眼而已。他先前的不屑自然就没了,捎带着跟他一起的几个学员也对高城另眼相看。这些人都是从基层实打实干出来的,看透了高城的本性反而跟他亲近起来,于人情世故上时常也指点一下这愣头愣脑的小笨蛋。

      这是高城第一次坚持不抛弃不放弃而全面大丰收。再说高建国那边得到线报,心疼之余也甚是老怀大慰。可让他郁闷的是,自从这件事后,高城闭口不谈自己老爸,跟他的联系也是越来越少。即便碰上放假,高城也是照个面就闪人。高建国那时还在兰州军区,一晃眼竟然一年多没见到儿子了。

      这是以拧眉毛为首的一群从基层考上来的学员告诉高城,你要想带好兵,就得跟他们打成一片,尤其不能让他们觉得你靠老爹。部队里农村兵占了大多数,家境都不怎么富裕,往往一家人指着这一个来翻身。你要让他们觉着你有人罩着,他们就都得跟你隔着一层,即使跟你好,十有八九也想沾你的光。

      高城就问,当兵不是为了保家卫国么?我怎么听着跟封建社会考功名似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拧眉毛叹了口气,军人的职责是保家卫国,那得有人教了你才知道。可你就说我来的那地方,小学五个年级只有一个老师,一到农忙学生都回家干农活了。农村教师也愁生计,有几个能重视大道理的?说得最多的就是考出去挣大钱让全家人享福。当年我爹把我家一块好地让给了村长家,这才换来了我当兵……高城啊,你是被宠得连糖是什么滋味的都忘了。

      高城跟听天书似的,就觉着这五彩缤纷的世界咋就变灰暗了呢?拧眉毛一看说过了头,安慰道你当兵为了保家卫国就行,反正你家也不缺你养,但千万别让你的兵觉着你朝中有人好做官,不然你没法带好他们。

      他说这话只是叮嘱高城,谁知高城那直肠子一下跳了极端:我绝对不沾我老子的光,从今往后我连我老子是谁都不让人知道!

      原本一星期打一次电话,现在改成三月打一次。原先经常给高建国写信,这之后直到毕业高建国屁也没收到一个。偶尔有人问他爹,高城眼睛都不眨:我爸转业了,在家遛狗逗鸟耍猴拳!

      这话被铁路的战友忠实转达,气得高建国砸了俩茶缸,混账兔崽子,咋不说老子在天桥耍把戏卖艺啊!

      铁路却觉着好玩,小子有点意思啊。千载难逢想八卦八卦,却接到特种部队选拔通知,铁路把这事儿也就搁下了。只是他没料到,千里之外的高城已跟他接上头号上脉了。

      高城这时在军校已有点名声,学习好,训练刻苦,人又豪爽大方,大家都愿意跟他交朋友。时间一长,他那煤球炉里塞炮仗的操蛋德行又复苏了,经常跟教官玩游击战,到炊事班偷点吃的出去喝点酒什么的。军校里几百号牛犊子无不精力过剩,觉着这也不犯什么大错误,居然响应者甚众。学校教官罚高城加倍训练,他刚跑完一万米转头又蹿出围墙去,被抓了他是虚心接受坚决不改,整个一二皮脸。最后教官发觉,高城极其痛恨做娘们儿叽叽的家务。于是教官偏偏就罚他去陈列室把那些镜框奖杯统统擦亮。

      这招果然灵验,高城和拧眉毛一人拿一块抹布到陈列室干娘们儿的活,没擦几个奖杯高城就苦着脸说,我再也不捣蛋了。

      拧眉毛正在跟一镜框较劲,说你拉倒吧,你就是一记吃不记打的德行,走出这儿你还得上房揭瓦。

      高城忽然咦了一声,哎哎,这人什么名儿啊?铁路?我还火车呢。

      拧眉毛凑过来看了一眼,大惊小怪地叫,高城,你连他都不知道?这可是咱学校建校以来最优秀的学生,只要是有比赛,冠军必定是他的。你看这屋里,他一人就占了近一半儿!

      高城环顾四周,果然发觉许多奖状奖杯得主都是这个铁路,什么射击格斗推演,应有尽有。拧眉毛又翻到一当年的优秀学员名单,一连四年,排第一名的都是“铁路”。

      拧眉毛赞叹,咱学校可是出名的严格,他能连着四年都第一,真TA妈酷。

      这个酷字可闯了祸,召来高城捅他一肘子,得得得第一有啥稀奇?我要努力了我也能!

      拧眉毛知道高城最爱这个酷字,谁跟他抢他跟谁急,顺毛道,行行行,咱高城最酷,酷呆了行了吧,赶紧干活儿,我还饿着呢……

      高城不理,满屋转悠要找张照片看看铁路酷在哪儿。最后找到当年毕业大合照,上面几百个人头跟筛子似的,高城快瞪出斗鸡眼了也拿不准哪个是铁路。从此之后他留了心,到处跟人打听这叫铁路的。铁路毕业得早,现在没几个人知道。可即使这数目极少的几个人谈起铁路来都是一脸的佩服,每人都用了高城最爱往自己身上套的那个字,“酷!”

      终于高城不服气地问一人谁更酷,铁路还是他?那人哈哈大笑,拍拍高城的脑袋扬长而去。高城登时气得面红耳赤,脱下帽子往地上狠狠一摔,仰天一声大吼:“铁路你听着!老子跟你卯上了!”

      身后幽灵般冒出俩纠察:“军容不整,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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