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望平生意》几枝芽

41、今夕何夕

　　呼啸声络绎不绝，天微微亮。

　　前方探子传来消息，大公子与范侯爷联手将敌军击溃，乘胜追击，越过了冰河，现下已经要抵达北荒人在冰河的营地。与此同时，柳枭的军队已经拿下了荒野十七部，还把他们的首领生擒了。
　　白玉一听瞬间落下了心，再等一个时辰，天要就亮了。他忙了一晚上，现在已经快要站不住脚，走起路来晕晕沉沉的。他扶着枯树杆，手心捧了一把雪，胡乱地把手上的血迹洗掉。

　　白玉转身唤瞿小六：“思戎，去拿药箱里的铁锹，我们去挖点野姜给将士们祛祛寒。”

　　瞿小六跑得快，扯了一块灰色麻布系成包袱的模样背在身上，道：“师父，我带了包，挖了野姜就放这里我背着。”

　　白玉点点头，摸了摸他的肩，轻轻按下。

　　瞿小六嘶的叫了两声：“啊…”
　　“把衣服拉开我看看。”白玉道。
　　“师父…我没事，咱走吧？”瞿小六道。
　　“第一天就不听师父的话？”白玉问道。
　　“不…不是。”他低下头。

　　白玉伸出手，轻轻掀开他的衣领，雪白的肌肤上是两道红色的勒痕，随着时间慢慢变紫。顺着肩膀看下去，背上有些轻微擦破皮出血的伤。因为没有及时治疗，又在这雪天冻了一夜。看起来伤口面目全非，这应该是瞿小六马术不好，从奔驰的马上摔下来，被背上的箱子砸的。

　　他看着瞿小六扯出一张嬉笑的脸，对他说道：“嘻嘻，师父，我真的不碍事，还是先给将士哥哥们挖野姜吧！”

　　白玉将衣领合上，弯腰低头看着他，与他眼神对视。他左手撑着大腿，右手轻轻抬起来，对准瞿小六的额头弹了一下。瞿小六立马痛得捂住额头，眼泪汪汪道：“师父！疼！”

　　白玉站起腰，拍拍手，甩袖道：“现在知道疼了？小兔崽子，赶紧跟我进来！先上药，然后我们再去挖野姜。我可不想待会背着谁回来，你要干的活儿多着，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瞿小六跟在他身后，心上一甜，踩着白玉的脚印进了营帐。

　　给他上了药，探子刚好又来报，说我军已经拿下冰河。范侯爷领着他的人，立马要赶回雁池了。

　　白玉问道：“那大公子呢？”
　　探子道：“大公子要善后，回来恐怕要申时了。”

　　“好，知道了。”白玉道。他朝外看了看，大雪纷飞，没有要停的意思。

　　范闻州着实狠心，一把火烧了北荒在冰河的营地。三万人死的死，伤的伤，只剩得不到五千。梁子霁的意思是不杀之，让他们安顿下来，驻守河口。人都是一样的，他最懂人心。若不是因为战争，谁愿意在这寒天冻地里拿着武器把自己的性命交到敌人手上。

　　既然他们已经投降，这五千人就不该死。他们也有血亲骨肉，再者他也好拿着五千人去跟北荒的王谈判。

　　范闻州懒得废话，得知那冰河上垒起的尸山是崔右副的人，连同崔虎自己也在里面。他愤怒至极，命人去冰河凿了个洞，把那下命令扒衣服拖行的首领扔到河水里，再合上巨大的冰块，开了个小口。不让他死的痛快，存心要让他折磨死，清醒的，冻死或者溺死。

　　梁子霁皱起眉，对着范闻州道：“侯爷好雅兴。”

　　范闻州不羁一笑，冷眼看着在水里扑腾的荒野首领，道：“老子的人也敢羞辱，我必然不会给他一个痛快。想死还不容易？但我非不让他死得这么快。”

　　梁子霁下了马，盔甲里的衣裳浸了雪和汗水，显得无比沉重。

　　“他是阿努叱耶的大儿子，你这样折磨他，叱耶王知道了一定不会放过你。”

　　“我当他是天王老子，神仙杀人也得偿命。叱耶年年犯我大朝边境，北荒人窜入芥洲，偷盗杀人，强抢民女，霸占农田。一桩桩一件件，我还没找他算账，他敢来，那就得死在雁池！”

　　“这一次大规模犯进，我觉得没这么简单。如果只是调虎离山计，他们将柳枭骗去了泥洼，孤注一掷从冰河攻入我们。假使柳枭战败，确实很有可能拿下流萤。可他们一旦攻不过柳枭，失了泥洼的机会，也将这三万人陷入困境。横竖两道都是亏损，那为何还执意要这样？这是为何？”

　　范闻州双目一闪，问道：“你是说，柳枭带了两万人去泥洼，而泥洼的敌人根本就没有万人，这三万人全来了冰河？”

　　梁子霁颔首，道：“正是如此！原先我们依据探子给的情报，阿努叱耶命兰图从勒拉山分道攻打流萤。三万多人集结在勒拉山脚，驻扎了有七日。打着要入侵泥洼的幌子，实则主攻了冰河。将柳将军哄骗至泥洼，柳枭拿下敌人易如反掌。我以为是陷阱，为的是让柳枭轻敌，落入他们事先设好的圈套。可方才柳枭的探子来禀，柳枭已经干掉了在泥洼的荒野十七部，还生擒了十七首领，赫狄。既然不是圈套，为什么要赶着送人头呢？”

　　范闻州听完立即勒转马头，一鞭子抽在马屁股道：“雪莲峰出事了，来不及了！”

　　马痛得向后仰了一下，喊叫两声。

　　“子霁。”他转身道。

　　梁子霁迎上他的目光，见他妖冶的脸生的实在美艳，这样的脸根本不适合打仗。

　　“嗯。”梁子霁也翻身上马，回应他道。“我会将奸佞小人抓出来，你且放心。”

　　范闻州颔首，将身上的氅衣脱下来扔到他手上，道：“我走这一遭，不知好坏，若要来寻我，给我带一副好点儿的棺材。我若寻你，请你吃酒。”

　　梁子霁捏紧缰绳，雪花砸着他的睫毛，缓缓垂下双眼。

　　“我请你吃酒便是！”

　　范闻州又道：“大公子说笑，我有的是钱，我请你。”

　　有人说过，他说怕范闻州死了，身上连一两银子都没有，只能裹着草席埋了。最后还送了他红玉玛瑙，换点钱也买口好点的棺材。他将红玉玛瑙带在身上，放在心口的位置。

　　“快将兰图拉出来，且先留着他还派的上用场。”梁子霁道。

　　雪莲峰，原来北荒人真正想攻打而入的是雪莲峰。他们在这耗了大半夜，都不知道雪莲峰的敌人已经快走到尽头了。

　　流萤空无一人，他们无需攻打就能拿下流萤。芥洲的守城军队不足三千人，城里百姓手无缚鸡之力，显然无法与手持弯刀凶悍的北荒人斗争。

　　出现这些纰漏的，就是那来自七日的军情，误导了梁子霁与柳枭的谋划。

　　是谁？到底是谁敢如此做？在他们眼皮底下出入自由，能探听他们的战略部署，还能将消息分毫不差的传出去。

　　梁子霁看着疾驰奔走而去的范闻州，心中不安起来。此番去雪莲峰，唯有一计阻挡敌人脚步，若能拦住，能等到柳枭的增援。芥洲还有救，若未能将敌人阻挡在雪莲峰里，大朝必将掀起轩然大波，国家安危，全在范闻州一个人身上了。

　　梁子霁对着吴呈道：“你亲自去通知柳将军，要他务必赶到雪莲峰增援范侯爷。再让原先的探子来我这，就说我要上呈战报到朝京，要一个脚力快，马术精湛的人。其余通传消息，都要你亲自去。”他口舌有些干，抓了一把枝干上的雪放进嘴里嚼了两口。“还有…白玉是不是在后边儿救人？”

　　吴呈点头，道：“回大公子，玉公子跟着范侯爷来的。他就在后边儿给将士们包扎呢，我的人还去看了一眼，要了些金创药，估计这会人还在营帐忙着。”他也跟着抓了一把雪往嘴里放。“要叫玉公子过来吗？大公子你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梁子霁摆手，道：“不必了，你先快去通报，抓紧时间。”

　　吴呈行礼道：“是！”

　　按照他的设想，不一定只是探子出了问题，还有可能是军中人。一个人怎么能瞒过一层又一层？探子飞报，不止一个探子。打探军情需要一双好的眼睛和耳朵，他们的洞察力比常人更灵敏。防备上级也有可能，可对于他们的行踪，每次回来都有专人负责管制。为的就是防止军中有内鬼出现，而千防万防还有出了岔子。那么负责管制的差役也出了问题，要顺藤摸瓜，不能打草惊蛇，首先从这几个探子下手。查清他身后的人，到底谁是北荒的狗。

　　梁子霁招手，寻了人去将崔虎和他的士兵的尸体拉回来。人死了要体面，不能光着身子。雪下了一夜，把他们埋得死死的。

　　小将扒开雪堆，看见一双僵硬弯曲的手掌，他用力的人拽住，向后拉。大汗淋漓也未拉出来，他喊道：“大公子！尸体都冻在一起了，根本无法拉出来啊！”

　　梁子霁下了马，看了眼冻晕过去的兰图，道：“战俘五千人，阿努叱耶让自己的儿子亲自上阵，为的就是让这场戏演得真切。谁料有个疯狗范闻州，打得他措手不及。既然儿子都亲自上阵了，那么在雪莲峰的人，一定就是阿努叱耶本人了。”他将范闻州的大氅抱在怀中，看着雪中埋着的崔虎。“把兰图的衣裳还给他，别让他死了。绑了他，送去范侯爷哪儿。再拿粗布火折子来，扔几只火箭进去，把雪水化了再把人拖出来。”

　　小将们立刻分开行动，拿工具，搬尸体，捆了兰图放在马上赶往雪莲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