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望平生意》几枝芽

40、今夕何夕

　　北戈，霜雪已落。

　　范闻州在马上噗嗤一笑，道：“揽霜，你也会心疼人了。”
　　白玉别扭道：“国家大义为重，我只是相信侯爷能歼灭敌军，并无其他意思。”
　　范闻州假意点头，道：“是是是，那...是我会错意了。”

　　铁骑像一片黑云般，逐渐笼罩流萤。万人援军已到，像一窝蜂卷着风而去。

　　经过流萤营帐，范闻州停了下来，道：“你别去了，刀枪无眼，省得捅了你的脾脏。”
　　白玉顿了会，道：“你若被捅了，我还能救你，我得去。”
　　范闻州笑道：“你就不想我点好的，还打着我的幌子去救梁大公子？白揽霜。”

　　他这话，明里暗里一捧一踩，阴阳怪气极了。

　　白玉也不甘示弱回道：“是啊，他死了我替他收尸。你死了，也只能扔在那等春日回暖了，冰也化了，好喂鱼呢。”
　　范闻州眉心痣十分妖艳，眼尾莺红，挑嘴回道：“那又如何？”

　　白玉一听，吃瘪似的顿了顿。这心思，全被他范闻州看穿了。

　　“干你何事？我不比你强，你守在北戈当石头，望着朝京整日念想，守了八年，还跟我打嘴仗？”
　　“呵，医者仁心，天下独你师祖得医仙称号。世人所知，世人所叹。你继承他的衣钵到如今，学了个无赖耍嘴皮子到很厉害。公子揽霜，天下无双。竟是个缩头乌龟，连心意都不敢告诉。”
　　“你！”白玉气道。“侯爷有时间跟我在这扯，不如想想等会到了冰河如何歼灭敌军吧！”
　　范闻州不屑，说话间卷了风雪，异常冷冰，道：“自然不用你教我范闻州如何打仗！”

　　万人踏冰河，铁马金戈，脚底是沉寂的河水。梁子霁鼻尖泛红，吸了一口雪，霜花堵了鼻腔，惹得他一阵喷嚏。

　　吴呈担心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在他那毫无血气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来。都这个时候了，他还能笑。笑得怪，笑得不合时宜。

　　梁子霁收了笑意，抹去鼻尖雪花道：“来了。”
　　吴呈疑道：“什么来了？”

　　梁子霁举起长/枪，红色的枪/缨此刻显得格外显眼。

　　“援军已到，弓箭手准备！”一声令下，马上的弓箭手立即跳下马背，在盾兵后举着长弓。

　　吴呈歪头细听，如何也听不见丝毫有援军到来的声音，连马蹄声都未听见。再看梁子霁，放佛等来了猎物一样，胸有成竹的目视着前方。他是那只黄雀，捕蝉的不是他，而是范闻州。

　　他差点儿忘了大公子是个听感超群的人，既然梁子霁说援军已到，必然是范侯爷已经在后方了。
　　吴呈一时之间看到了希望，打了鸡血一般，挥动手中的长/枪。随即黑漆漆的夜空出现了光亮，从天而降的火箭犹如漫天星光，朝着敌方后排射去。绑着浸了油的麻布被点燃，火攻是最好的选择。

　　吴呈见此情况欣喜万分，抬手喊道：“放箭！”

　　火箭不仅带来了光照，也使得敌方乱了阵形。对面乱成一锅蚂蚁，因北荒人的衣裳常用动物皮毛制成，他们并无铁质盔甲。当油火点燃全身，他们只好被烧得上跳下蹿。慌忙丢下弯刀，去蹭冰面。后排已然乱了，情况危急，他们只有撤退或者是硬着头皮踩过光滑的冰河面，突进梁子霁的盾兵。而盾兵坚实，阵形难破，只有绞杀，拼死肉搏。那这么这样一来，就正好中了梁子霁不想过河而是等着对面上来的想法。

　　如果加之范闻州在身后继续用火箭主攻，他在前面厮杀，将他们剿灭还算得上有希望。

　　于是他命分成三队，左右两侧进攻，中间则守。等着范闻州的铁骑一旦上来，那缠斗了半响的北荒人也没了力气，再换下两侧流萤驻地的兵，让范闻州的兵轮番上阵。那么这样一来，他们永远都有新的士兵向前推进，加之持续的火攻，照清河面，拿下敌军就容易多了。

　　和预料的一样，范闻州的人上来了，火箭密密麻麻扫过他们的头顶。梁子霁开路，策马扬鞭，向着中间的盾兵跑去。

　　范闻州的马迎上前来，与他并肩战斗。忠武将军带领一队从左方攻入，右方则是吴呈主攻。两军汇合，交战中。

　　白玉在最后方，他站在雪墩子上，一有伤员就跳下去包扎伤口。

　　手忙脚乱，这时候没有了冬青，他还真有点儿不适应。平时日使唤他惯了，今日他一人对几百人，根本忙不过来。在河口靠后的山脚下，他临时叫人搭了个帐篷，这些人都是范闻州带来的。因为认得白玉，都尽心尽力的帮他做一切能做的事情。生了火，捡了枯枝固定骨折的士兵。他的白衫都脏了，半跪在草席上给人绑腿。听着前面刀枪和双方的嘶吼声，他有些不寒而栗。

　　梁子霁千万不能出事！他千万不能…

　　这时又送进来一个被弯刀捅破肚子的小士兵，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他根本就没有办法救活他。没有没有止血的药材，也没有针线，如何才能将他的血止住？如何缝他的伤口？

　　白玉看着他奄奄一息喘着最后一口气，伸手将他的甲裙掀开。血肉模糊混着冰碴子的肠子翻了出来，还冒着热气。

　　他的双手被血浸湿了，心中一颤，连忙撕了粗布裹住他的肚子。

　　留下来做他助手的士兵问道：“玉公子！他还有救吗？”
　　白玉手上温热，这人的余温尚存，他捂紧了伤口，道：“去！去多拿点麻布过来！”

　　他不敢说可以救，他救不了，怎么救他，如何救他？

　　像这样被捅穿肚子的人还有几十个，或是骨折，少了胳膊断条腿的人也大有在。他一个人如何面对两百人？

　　白玉扭头看了眼他，伸出两指去探他的颈部脉搏。摸到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搏动，脸色苍白，血流干了，他最后连句话都没能说出来就这样死了。

　　白玉没有时间，立刻站起来去看下一位伤兵，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帐外响起。

　　哒哒哒！

　　帐帘被掀开，白玉一抬头就看见了喘着粗气满身都是冰碴子的瞿小六。他背着一个巨大的箱子，那箱子百玉认得，是他在让冬青临走前拖走的药箱。里面不仅有纱布，还有大量的金创药，止血药，还有一些解毒的药丸子。最重要的是还有他走得急忘了带的针灸包。

　　他站起来，诧异的问道：“你怎么来了？简直胡闹！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瞿小六将箱子放下来，肩膀上衣裳都被勒得变形了。想必他身上肯定有伤，这么重的箱子，他一个小孩儿能冒着暴雪来这么远的河口，也不知他是如何来的。

　　瞿小六急忙挪过药箱，大口喘气道：“玉公子！快！…快救人！我给你带了药箱！”

　　白玉一时间顿了一下，没曾想这小孩儿开口的第一句话是让他快救人。他抱过药箱，快速打开，立即开始救人。

　　“你是怎么来的？有人送你？箱子你是怎么拿到的？冬青呢？”
　　瞿小六蹲在一旁帮他递上纱布道：“对…对不起玉公子，箱子是我偷的。冬青他不知道，我是…骑马过来的。”

　　这话一出，连躺在草席上受伤的士兵都屏住了呼吸，惊叹他的勇气。

　　白玉扯开衣裳，看着被弯刀划开的手臂，拿起药抹了上去，又看了一眼瞿小六道：“马也是你偷的？”

　　瞿小六点点头：“是的，公子。”
　　白玉又气又有点心疼，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不害怕吗？”
　　瞿小六摇头，笃定道：“不怕！因为我要保护大公子！要保护大朝！”
　　士兵原先左臂疼得哇哇大叫，现下听见瞿小六这一番话，吃惊的看着他，咽了一口唾沫叹道：“这位小哥勇气可嘉，未来必有一番作为啊！”

　　白玉接道：“瞿小六，前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也看见了，我们的士兵伤亡惨重，前方战况未知，你若是想清楚了，就给我打下手。救人也是算是你的功德，往后有大公子教你，我也可以收你做我徒弟。殊死搏斗是英雄，治病救人也是，全由你取舍。就看你愿不愿意当这个英雄了。”

　　瞿小六一听，拍拍胸脯道：“我愿意！”他兴奋不已。“玉公子和大公子说了同样的话，你们都说要做英雄，要扬名立万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就是要我上战场，我只知道，哪里若是需要我，公子您用得上我，我都愿意为您效劳！恳请玉公子教我！”

　　白玉若不是手上有血，真想拍拍他的肩，夸他是个好儿郎。

　　“自然，现下就是用得着你的地方。瞿小六，来搭把手！”
　　瞿小六点点头，上前帮忙按住伤口包扎道：“好的！师父！”

　　白玉轻轻一笑，很利索的弄好了。

　　瞿小六继续道：“师父，我有字，我叫思戎。是大公子取的！”

　　白玉颔首，道：“好字，既然是大公子取的，以后我便唤你名字，瞿思戎。”

　　瞿小六一股脑儿跪下，对着他就是三个响头，道：“师父在上，受徒儿三拜。等回去后，徒儿一定给师父奉上好茶！我要给爹爹娘亲说，我有师父了！”他露出笑容，原本就漂亮的脸蛋儿笑起来更有几分可爱。

　　白玉道：“好！”

　　听说崔虎已经战死疆场，往后瞿小六寻不到归处，没人带他，还有个白揽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