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望平生意》几枝芽

42、今夕何夕

　　雪莲峰四面环山，山峰险峻幽深。常有狼群或白狐行走其间。一般人是不会轻易在冬日里寻这样的路行走，况且这里松林密布，时常伴有雪崩发生。

　　范闻州一刻也未敢停下，只刚踏入了雪莲峰的第一座山脚下就迎面碰上了阿努叱耶的精锐先锋部队。看来大军已经抵达入口，此时抗敌已经晚了。因为在柳枭那三万人还未赶来时，他们就已经不能抵挡这强悍又养精蓄锐的首部。

　　要想堵住敌军，唯有一计——雪崩莲峰。

　　精锐先锋并未手持弯刀，而是用了小型弩/箭，箭头有毒，且便于快速移动时精准射杀。他们无需肉搏，凭借常年在白雪皑皑的山林中猎狼的经验，他们比一般的弓箭手更加准确。一旦中箭，北荒的毒也只有北荒人才能解了。

　　左思右想，范闻州身配长剑，他惯用剑习惯了，拔剑而出。已是如此，只得雪崩雪莲峰，将阿努叱耶王掩埋在此。

　　范闻州看着剑尖，挥手刮起一道雪花，又圈出四处位置，道：“李当心，你带两万人回芥洲。驻守城池，架云梯，弓箭手随时待发。既然要引发雪崩，不必这么多人去送死。你且带我的命令撤回芥洲，违命者斩！”

　　忠武将军一听便跳下马，急道：“侯爷！你若要去就请把我也带上吧！我李当心从来就不是个贪生怕死之徒，跟侯爷这么些年，我早已经将身家性命交给侯爷。侯爷吩咐我就是！何故还赶我回芥洲？”

　　范闻州斜眼瞧他，蹙眉道：“当心，你的性命从来就不是我范闻州的，你的命只能是你自己的。你跟我这么年，你难道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叫你回芥洲？若叱耶过了雪莲峰，第一个被攻占的便是芥洲。我在前，你在后。你守好芥洲，雪莲峰自由我驻守，无需担心，你快回去！”

　　李当心低头，咬牙道：“可是…”

　　范闻州怒叱一声：“混账！还不回去？”他举起剑，抵在他胸前。

　　李当心心里一横，望着范闻州那张冷漠的脸，只好领命。

　　这是一场冒险，纵使雪莲峰的雪崩能将叱耶困住，可这山峰险峻，峭壁难行。要攀峰去高处放置炸药，谈何容易。还有精锐部的弩/箭手在松山里埋伏，所以只能悄悄潜进雪莲峰的山腰处炸山。这样一来，等柳枭赶来雪崩差不多已经停止，被掩埋北荒敌军无从还手，说不定还能活捉阿努叱耶。

　　辰时，松山。

　　范闻州带了七十人进山，分别从雪路中间上山。左右一齐，以烟火为信号，炸山引起雪崩，封住路口的同时，还能将北荒首部叱耶王的万人大军掩埋在此。

　　攀峰需要消耗大量的体力，为了减少重量，轻装上阵，他脱了身上盔甲。身后是一众士兵，着灰蓝软甲，粗布棉麻的衣裳，背负火药。其三十余人都是弓箭手，手中持弓，身手矫健，全是军中挑出来数一数二的神箭手。一行人呈纵列，屏气凝神，警惕的观察着四周。

　　松山林间，常有野物出没，他们不仅要防敌方的弩/箭手，还要防山中野兽。范闻州踏雪慢行，环顾四周寂静无声。似乎有些不对劲，天边已经亮堂，四周都是高耸挺拔的松树，还有些乱七八糟的枯枝灌木。越往上爬，雪厚得已经没过小腿，每一步行走都需小心翼翼。范闻州抬手，身后的弓箭手立即站在原地拉弓。只听头顶传来簌簌的声音，有枯枝落叶掉了下来。范闻州一把拿过弓箭，朝着左上方射出一箭。箭道又快又准，像是射中了。众人都瞪大眼睛，看向那头。

　　其弓箭手跑去看了一眼，提着箭上的东西又快速跑回来，对着范闻州道：“侯爷，是只松鼠。”

　　范闻州砸了一声，不满道：“继续前进！”

　　弓箭手跟在范闻州身后，神经绷紧起来。终于在半个时辰后，一众人即将抵达松山半腰。这里的树木变得少了，空气也更加稀薄。云层像是落下来一般，压着雪莲峰。

　　范闻州微微喘气，扶着松树粗大的枝干，细细打量。前方有块巨大的山石。树虽少，但棵棵都是高入云端。引发雪崩后，他们也必将会被卷入雪花浪潮。到那时要想活命，就只能靠这些粗壮的树干，用以躲避雪崩。

　　“火折子。”范闻州问道。

　　背负火药的小士兵从怀中取出火折子，道：“侯爷若是信得过卑职，就让我来罢！”

　　范闻州拿过火折子，看了眼他，将火折子放入怀中道：“你挑个人跟你一起去，切记寻好掩体保护好自己。”

　　小士兵点头，拉过他身旁的一弓箭手道：“侯爷，这是我弟弟，我跟他一起。”

　　范闻州道：“他不行，换他罢。”说着他拉过李当心部下的小将。

　　他这样做，并非是觉得他们兄弟二人不行，而是一旦雪崩，将人掩埋窒息或是冻死都有可能。如果俩兄弟都死了，那么在礼洲的他们双亲必然悲痛欲绝。这一回无论是死是活，留一个是一个。
　　正当小将把弓箭背上背时，一发短又小的黑色箭穿过来，正射到范闻州身后的松树上。随即众人都举起弓箭，射出。

　　小将喊道：“侯爷小心！”
　　范闻州拔出弓箭，一把推开小将道：“快去！”

　　小将摔倒在地，背着火药的士兵连忙将他扶起来，跑往巨石。

　　“是北荒弩/箭手！”弓箭手呼道。

　　范闻州撕下裙角，缠住虎口轻笑一声，如此宵小胆敢嚣张。他转身一跃，从背上箭筒取下三支箭，箭在弦上，一发击中要害。前方弩/箭手栽倒在地，闷哼一声便没了气。

　　这等箭法自然是奈何不了范闻州的，他身后的弓箭手却不一定能完全躲避带毒的弩/箭。尖锐的箭头刺入软甲，穿过衣裳，直接扎进左胸。那弓箭手跌倒在地，嘴唇发黑，面色发青，已是中毒。
　　范闻州见状，立即带着身后人往巨石处跑去。如今之计，这剩下的二十多人根本支撑不了多久，巨石一定要炸。

　　深山峡谷，阿努叱耶骑马走在大军正前方。他望着前方雪白一片，手中握着鹿角制成的弯刀，身上披雪貂皮做成的马甲。项颈挂着白色狼牙，耳戴珠环，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痕迹。他皱起眉头，扭了一下脖子。面色凌厉，眼神露出凶光。二部首领跟在他身后，驭马而行。因雪厚，马比原来想象中行走更慢，可不驾马行走，他们就无法在天黑前赶到流萤，更不知道泥洼与冰河的人能支撑多久。他已经选择雪莲峰，势必要押上身家性命，全部家当。如果能夺下流萤。攻占芥洲与礼洲，来年他们就不用再过上箪瓢屡空的生活。

　　越往北上，越觉得荒烟野蔓。北荒境内，是个荒野寒冻的地方。庄稼无法存活，日照少，粮食无法囤下。此次进攻，他为了子民，不得不选择这一次冒险。

　　梁子霁忙了一会儿，看着这外头的雪依旧下得如常。

　　一不留神踩断了埋在雪里的枯枝，他弯下腰，捡起柴火喊道：“吴呈！”
　　吴呈应声牵马过来道：“大公子，有何吩咐？”

　　梁子霁丢了湿答答的枯枝，捧起一把血为马洗脸：“告知前方的兄弟们，整理完后全部回流萤整装待命。”
　　吴呈：“是！公子！”他犹豫一会儿：“那我们…还去雪莲峰吗？”

　　梁子霁顿了顿：“我信他，也信柳将军。我们回去守好流萤，雁池是我们最后的保障！”
　　他看着甩着马尾的铁马，拍拍它的鼻头，替它清理的积雪：“白玉呢？”

　　吴呈看了眼后边儿白雪皑皑的山峰，回道：“哦，玉公子这会儿估计还在后营地忙着为伤兵包扎吧。”
　　梁子霁颔首：“嗯。”
　　吴呈：“公子咱们去后面看看吗？待会回去，受伤的兄弟们骑不了马可如何是好？”
　　梁子霁：“让前头的人每人带一个受伤的伤员，驮也要驮回去。少年郎征战在外，家里人很担心。就算是尸体，也要带回去的。”

　　儿郎们，浴血沙场。家国大义之下，舍弃自己，为国为家的不在少数。梁子霁曾想，若是大朝再也没有战争该多好。世间太平的美好，在他心里简直成了奢望。

　　“回去罢。”他翻身上马。

　　过去时，远远的就在马上看见一道灰色的身影在雪地里奔跑急走，定睛细看，他身后跟着个小子。

　　吴呈在他身边惊讶道：“咦？那不是瞿家小六儿吗？他怎么来了？简直胡闹！”

　　梁子霁见瞿小六跟在白玉身后，端着碗，提着药箱，在各个士兵之间穿梭，治病救人学得有模有样。

　　梁子霁抹了下巴留下来的血迹道：“看来以后他的衣钵有了接替之人。”
　　吴呈：“公子，您的意思是？”

　　梁子霁宽慰而笑：“他不用再担心自己砸了招牌了，将来有人，会扬名立万，也会名扬天下的。”

　　那小子做事和学习的态度，远比冬青要好得多。

　　白玉站在帐外忽然驻足，回首便看见朝着自己走来的梁子霁。他脖颈上留着几道血，一脸疲倦。

　　瞿小六放下药箱就奔向了梁子霁，边跑边喊道：“大公子回来了！大公子回来了！”

　　梁子霁见他跑来，一把提起他的后领：“以你这不守命令的的性情，军中待不得，跟着他倒是好。”说罢，温热的手掌覆上他的头顶。“怎么样？想通了如何才能名扬天下了吗？”

　　瞿小六眼神坚定，扑通一下跪在他面前喊道：“悬壶济世为苍生，思戎想为了苍生，想为了师父，也想为大公子，为我爹娘。”

　　梁子霁心上一顿：“好。”

　　原先给他取字，因为他想行军打仗，小小年纪想要参军，整日往崔虎哪儿跑。现在，他跟着白玉，想要救苍生了。

　　乱世逢妙手回春，果然又是另一番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