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枝拂人来》窗明灯火稀

10、山中红萼（6）

　　一支羽箭从密林上空突现，率先穿透黑夜。

　　箭镞是金铁铸造的尖锐棱角，闪着一点寒芒，如坠落的流星一般，极快地直奔车厢而来。

　　车厢前的雷万眼睛死死锁住这支箭，随即身形一动挺上前来，手握长·枪先是右出刺进行格挡，随即手腕往下压按复又前劈，将那支明晃晃的箭镞挑飞了出去。

　　举手投足间，招式俱是精妙。

　　他目光灼灼似豹，高大的身躯如铁塔一般挡在车厢之前，完全地掩住了背后的几人。

　　也掩住了暗中之人的窥探。

　　车厢里，红萼双臂环抱搂紧了浑身发烫的念春，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长到这么大，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居住长安的烟花巷里，何曾见过这般骇人的场景？

　　而旁边的张寻，则是另一副模样。

　　他面色镇定非常，只眉头微蹙，口唇抿起，一动不动地半蹲在车厢口，隔着布帘聚精会神地看着外面的动静。

　　此时的夜色漆黑，仿佛一张开着大口的巨兽，不知何时就会把人吞进腹内去。

　　刹那，异变再生。

　　忽有嗖嗖声不绝于耳，像极了白日里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雨点毫不留情地冲刷而下，就是这样的动静。

　　外面，马车前方的天空里闪起点点寒芒，不过并非是明月星辰，而是数支如之前的羽箭。箭身从密林升起，破空声不绝于耳，划出一道道优美的抛物线。

　　继而集中向着马车而来！

　　“趴下！”

　　张寻见势大喊一声，反应极快地拉住一旁的红萼和发烧迷糊着的念春，随即将二人按在车厢的木板上。

　　他自己则略略抬高了身子，迅速将臂膀撑在外侧，如一堵厚实的墙壁紧紧护住了两人。

　　车外的雷万呼喝一声，长啸如擂鼓。他挺身而出迎上密集的羽箭，一杆长·枪舞得虎虎生风，左挑右拨，缠圈拦劈，手上动作快如闪电，长·枪挥动如游龙一般。

　　端的是个好功夫！

　　于是一阵“噼噼啪啪”的交击声传来，枪杆转作一团银花，射来的羽箭大多四散而去。

　　然而再精妙的功夫，也抵不过数量众多。

　　所以即便是雷万已经拼尽全力，却还是会有长箭越过防御，落到了后方的马车之上。

　　车厢上头“咚咚”作响，那是羽箭穿透入内的声响，带着令人胆寒的沉闷。

　　念春紧紧搂住红萼的胳膊，身子止不住地抖。

　　在被拉扯到木板上时，她就醒来了。睁开眼见到的却是这样紧急的情况，也不敢说话动作，整个人只能死死地闭上眼睛，等待着危险过去。

　　红萼搂住念春，凝神听着外头的动静。初始的慌乱已经过去，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为了活命必须冷静。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倒映出护在上方的张寻。

　　始终肃正的眉头和谨慎的眼睛如旧，他保持着半撑的姿势，穿在身上的半湿的长衫带着淡淡的水汽和檀木香味。

　　氤氲在小小的车厢里。

　　羽箭声还在继续，如大雨杂落玉盘，声响不绝于耳。

　　“啪！”

　　一支羽箭竟然穿透了马车隔板，以势不可挡之势刺来。

　　“嗯”张寻的喉间发出一道闷哼，他肩膀猛地低下去，随即又抬起，眉头蹙得更紧了。

　　红萼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变化，不仅如此，还有空气里刚刚出现的淡淡的血腥味。她心里一紧，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了，抬起手就要去摸索身前人。

　　然而那纤瘦的手刚抬起，便被上方的人一把按住，随之而来的是依旧沉静的声音：“别动。”

　　红萼抬起头，正对上张寻的眸子。

　　他瞳孔是深沉的黑色，里面映出此时红萼自己有些慌乱的面孔。

　　张寻脸色发白，他看着面上担忧的红萼，声音放缓了一些：“我无碍。”

　　四目相对，一时间再都无言。

　　于是按在一处的手渐渐松开，张寻胳膊依旧撑在上方，只是在不受控地微微颤动。胳膊上的箭镞深入内里，露在上方的箭尾也跟着颤动，其上白色的鸟羽沾染血色。

　　温热的血液如细小的溪流，蜿蜒顺着手臂流淌而下，滴落在红萼和念春的身上，也滴落在身下的车厢板上，发出答答的声响，很快就润湿了一片。

　　红萼头脑中有些混乱。

　　眼前的这个男人，为了自己这个初识的完全陌生的人，受了那么严重的伤。

　　他究竟怎么样了，他还好吗，箭射中了哪里？

　　红萼千头万绪，心乱如麻。

　　她第一次遇到这样一个人，一个与以往的恩客截然不同的男人。他看向自己的目光里，毫无淫邪之念，也毫无利益欲望，只有干干净净的磊落。

　　是真正的，把自己当做了一个平等的、寻常的女子看待。

　　与那些街角巷陌的清白女子，没有什么差别。

　　就连下意识地护着自己，也完全是出于本心。

　　这是一个正直的、襟怀坦荡的人，一个真正的君子。

　　他不该受伤，也不能受伤。

　　于是不知怎地就抓住了半湿衣襟，红萼用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慌乱的声音，喃喃耳语：“别死，你别死……”

　　张寻抿紧了薄唇，安抚似的握住她颤抖的手，点了点头。

　　于是那截被攥紧的衣襟，才从红萼手中缓缓松开。

　　“大哥，你可还好？”雷万急促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张寻深深喘息几下，待到将自己的声音稳住了，也只道两字：“无事。”

　　雷万这才放下心来，集中对付眼前的箭矢。

　　于是再一阵金铁交击声后，羽箭终于停了。

　　隔了好一会儿，外头再也没有一丝声响。

　　雷万依旧半弓着身子，目中机警地扫视四周，长·枪握在手中，将身前与身后隔出一道安全的屏障。

　　他的身边，尽是是掉落了一圈的羽箭。

　　又等了一会儿，依旧没有动静。

　　东方渐渐翻起了鱼肚白，林间响起鸟雀吱吱喳喳的叫声。

　　惊险的一夜终于过去。

　　“无事了！”雷万再次勘察一番后，宣告了这桩遇刺事件的终结。

　　“咚！”

　　车厢里传来一道闷响。

　　力竭的张寻倒在一侧，不知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