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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那一年夏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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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得并不踏实。
担心丁海洋的病,还有,昨天发生的一切,在我看来更象是个梦,我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盛槿安,他真的打电话给我,约我去看电影?一闭上眼睛就不确定起来,于是睁着眼睛不肯睡,直到快天亮才支持不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大早,便有人用力地捶门,是丁海洋的大嗓门:“朱朱,快起来了——”
我睡眼惺松地起来开门,丁海洋一扫昨日的萎靡,清新得如早晨的空气,一脸的灿烂:“朱朱,早。”
我下意识地应了声“早”,哀叹年轻人的复原速度就是快,昨天还病怏怏的要人照顾,今天已经活蹦乱跳一点事也没有了,不过还是不放心,没有再鲁莽地伸手探他的体温,只是问:“烧退了?没事了?”
“当然没事了。”丁海洋推着我朝外走:“刷牙洗脸,我们马上出发。”
“去哪里?”我受宠若惊,昨天他连碰都不让我碰,今天好象复原了,比之前仿佛还亲近了几分。
“当然是去锻炼,你以为好身材是嘴巴炼出来的?当然靠运动,你又不肯忌口,自然要加倍地运动,废话少说,赶快换了衣服出来。”
这样的早晨真是美好。我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脸颊,疼,我忽然有了一种真实感,觉得很踏实,有爱情,有友情,未来好象变得光明起来了。
大概是久未运动的关系,跑了十分钟不到,我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呼吸也急促起来,喉咙里仿佛聚集了一团火,脚下也越来越软,到最后简直象是踩着棉花,只是机械地朝前迈,仿佛不是自己的脚,没有一点真实的感觉。我终于停下了脚步,插着腰喘着粗气对丁海洋摆摆手:“我不行了,循序渐近,今天就到这儿吧。”
丁海洋的脸色堪比周扒皮,只两个字:“不行。”说完便拖着我往前跑:“减肥是这样的,前面的二十分钟根本不消耗卡路里,后面的二十分钟才有效果,你给我跑起来,深呼吸,坚持,过了那个极限就好了,加油!”
我几次三番想要停下来,丁海洋便在一旁诱惑我:“盛槿安,你不会就这么放弃了吧?”
盛槿安三个字,仿佛有一种特殊的魔力,我坚持过了二十分钟,三十分钟,过了丁海洋说的极限后,整个身子突然轻盈起来,呼吸也渐渐变得正常了,当丁海洋宣布四十分钟已到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坚持了下来,有些事情,我总以为自己不能,原来不是不能,而是不敢,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我们甚至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
因为锻炼的缘故,我的胃口出奇地好,懒得回家再做,便找了家点心店,虽然饿得可以吞下一头大象,不过却还是矜持地只点了一碗鱼片粥,丁海洋白了我一眼:“不必忌口,只要不过分暴饮暴食就可以了,你找个位置坐吧,我买好了端过来。”
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看着丁海洋买好票,端粥,拿油条豆浆,跑来跑去忙得不亦悦乎,我就这样心安理得地坐着,接过他递来的豆浆,看着他加好糖,搅匀,我这才端起来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然后吐出一个字:“烫。”
丁海洋斜睨了我一眼:“要不要我帮你吹吹?”
我很自然地垂头,低声说了句“好”,心里隐隐地便有了几分得意,原来我也是很擅长垂头的。
“呸,当地主婆还上瘾了?”丁海洋啐了一口,笑骂道:“我可不伺候你。”
“我呀——”我的眼波流转,唇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我一直有个心愿,等我有了男朋友,我一定要和他一起做很多事情,第一件事就是——”我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便没有往下说,丁海洋便催着问:“什么事,说来听听?”
“说可以,不过你不许笑我。”
“我肯定不笑,我保证。”丁海洋伸出三根手指发誓。
“嗯,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就是象今天这样,我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看着男朋友在我身边忙来忙去的,等着吃就可以了。”我自己也觉得有点无耻,吐了吐舌头,忍不住笑了:“我这样想是不是太过分了?”
“不会啊——”丁海洋一本正经:“我也有个心愿,如果我有了女朋友之后,我一定象伺候公主一样伺候她,她连一根手指头也不用动,只要张嘴就可以了。”说完,丁海洋盛了一勺粥,缓缓地伸至我嘴边:“张口——”
我依言张大了嘴巴,不过好吃的鱼片粥进了丁海洋自己的嘴巴,他给了我一个大白眼:“你倒是想得美,想让人伺候,总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公主,你是公主吗?”
我不服气:“你不知道吗?每个女孩子都是公主——”
“算了,你说是就是吧,今天我就好人做到底,让你过足公主的瘾,你还有什么心愿,我一并满足你。”丁海洋大手一挥,显得相当地豪气。
我斜睨了丁海洋一眼:“我的心愿你那么兴奋干什么?你又不是我男朋友。”
丁海洋愣了愣,脸色立刻冷了下来,低声说了句:“算我多管闲事”便埋头吃早餐,无论我怎么逗他,都不肯再说话。真是累耶,这小子,年纪不大,脾气怎么这么臭?
丁海洋默默地走在我身侧,一声不吭,真的很不习惯,仿佛连周遭的空气也凝滞了,我终于决定举手投降:“好了,告诉你啦,其实,都是些很傻气的想法,比如,很冷很冷的冬天,天上飘着鹅毛大雪,两个人一起手牵手散步,四周雪花飞舞——很浪漫吧?”
“上海已经好几年没有下雪了。”丁海洋冷冷地提醒我。
“切,你浪漫一点好不好?”一抬眼,我看见前面有一长溜的花坛,我的眼睛一亮,飞快地跑了几步,跳上了花坛,花坛很窄,我走得很慢,摇摇晃晃,一旁的丁海洋终于好心地提醒我:“快下来吧,当心摔下来。”
我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我想和他做的另一件事,我这样走在上面,他在我身侧,突然我一个不小心,摔了下来,他伸手扶我,问我有没有事,我扬起脸说没有的时候,秀发掠过他的唇,他的手很烫,四目相投——”我有些羞涩:“这是我期待的初吻。”
丁海洋尚未发表评论,我的脚下却是一个踉跄,腿一软,真的从花坛上摔了下来,本能地,身侧的丁海洋伸手扶住了我,我惊惶中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胳膊,丁海洋的声音有些沙:“你有没有事?”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掠了掠头发,说了声没事,所有的一切仿佛随着这一声“没事”定格,我的整个人便呆住了,仿佛之前所说的一切在此上演,丁海洋的手很烫,我的也是热得撩人,空气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在四下里游走,我的呼吸很轻很轻,丁海洋的却是很重,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滞了,我紧张得连心都几乎跳了出来。我闭了闭眼睛,用力摇了摇头:这一切不过是我的想象,什么事都没有,没有。我睁开了眼睛,却见丁海洋缓缓地向我俯下头,我惊叫了一声,一把推开了他:“丁海洋,你要干什么?”
我惊惶得如受了惊的兔子,丁海洋却很坦然,有些莫名其妙:“什么干什么,你脸上有饭粒,我想帮你拿掉。你干吗鬼叫鬼叫的,脸还这么红,啊——你不会以为我刚才想吻你吧?朱七七!”
丁海洋显得义愤填膺:“你不要侮辱我的品味好不好?我分明对你说过三年一个代沟,我们可是隔了两个代沟——”丁海洋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我对比我大六岁的阿姨可没有什么兴趣。”
“阿姨?”我觉得受了莫大的污辱,努力挺了挺胸,搔首弄姿,摆了几个自以为很妩媚的姿势:“你见过这么青春的阿姨没有?”
“对我来说,差六岁就是阿姨了!”丁海洋说得理直气壮,他的眼珠突然转了转,然后凑近了我,笑得很促狭:“朱朱,你有点可疑啊,你这么激动干什么?难不成真的对我日久生情?”
我惊得几乎跳起来,丁海洋忙伸手拍了拍我的肩以示安抚:“我当然明白,以我的英俊不凡,潇洒不羁,又风趣幽默,你动心也很正常,不过你仰慕一下也就算了,可别真的有什么想法,我对你这种年纪一大把,没相貌没身材也没智慧的宅女兴趣不大——”
我开始还耐着性子听,可后来丁海洋的话越来越气人,我再也按耐不住:“丁海洋,你给我住口,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揍你?”
“是不是我说中了你的心事,你恼羞成怒?”丁海洋嬉皮笑脸的,并不理会我的威胁,显得很笃定:“你千万别动手,动手只能说明你心虚。啊,你还真动手啊,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就打你这个小人,让你胡说八道——”我追着丁海洋打,他在前面逃,我在后面追,其实我的出手并不重,丁海洋完全没有逃的必要,不过他似乎对这种你追我赶的游戏上了瘾,到后来我反而变成了被戏弄的那一个,明明他就在眼前,伸手可及,却怎么也抓不住,有时候他甚至故意被我抓住了衣襟,也不知他是怎么弄的,一眨眼的功夫他又从我手中溜走了,我终于明白自己根本不是丁海洋的对手,于是很干脆地放弃了,任由丁海洋如何引诱我,我都不理他,只是盯着路边的橱窗,很快,我真的被吸引住了。
是一双很漂亮的凉鞋,鞋面是一朵很夸张的绢花,浅黑近乎灰色,其余便无半点装饰,简单与夸张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看得我眼睛都直了。丁海洋见状凑了过来:“看什么呢,眼睛都放光。”
我指了指那鞋子:“漂亮吧?”
丁海洋仔细看了看,点了点头:“还可以,怎么,你想买?”
我摇了摇头:“就是看看。”我的眼睛依旧盯着那双鞋子,如果标价不是3800,我一定不光是看看。
丁海洋顺着我的眼光又看了片刻,似乎明白了我的顾虑,便劝我:“一双鞋子3800是有点贵,不值得。”
“你不明白的,我特别喜欢鞋子,衣服可以穿很便宜的地摊货,但鞋子,一定要最好的,因为,每个女人都应该有一双好鞋——”
“因为它可能陪你去最美好的地方。”丁海洋接得很顺口,顺便还提到了它的出处:“流行花园里的藤堂静说的嘛。”
我有些意外,我看第12遍流行花园的时候丁海洋一直在一旁捣蛋,到后来甚至睡着了,没想到还能记得藤堂静说的话。我再次把视线转向鞋子,有点依依不舍,不过还是很果断地转身。
丁海洋跟了上来:“其实若你真的喜欢,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偶尔疯狂一下没有关系。”
我摇头:“人不能太贪心,养成习惯就很难改了,我不能纵容自己的欲望。”
丁海洋没有作声,看了我好几眼后才道:“朱朱,我发现你其实挺矛盾的,你这个人吧,看起来什么事都马马虎虎,很好说话的样子,不过骨子里其实很固执,一旦涉及感情,还有你那些所谓的原则,犟得象头牛似地,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也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那你呢?”我斜睨了丁海洋一眼:“你看起来很难伺候的样子,对什么都不满意,又喜欢支使我,消遣我,捉弄我,诋毁我,但我知道,其实很多时候你对我还是很好的。”
丁海洋一愣,脸上的神色颇为不自在,拧着脖子不肯承认:“我哪有对你好?你不是总是我是周扒皮,你见过对长工好的周扒皮没有?”
“我就知道你不会承认”我洋洋自得:“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反正我心里知道就行了。”和丁海洋相处了两周,我觉得自己对这个大男孩已经很了解了,虽然嘴有点毒,人有点懒散,喜欢捉弄人,但其实内心还是很不错的,看他游戏不打,懒觉不睡,费心费力地张罗我的事,便知道他其实对我还是很好的,与表现出来的完全不一样。
丁海洋凝视了我许久,这才低声地叹了一口气:“这些话你是不是存心说给我听的,以后我便不好意思再欺负你?没想到你还挺狡猾的,以退为进,软硬兼施,貌似纯良天真,其实一肚子的花花肠子。”
丁海洋的话虽然说得刻薄,脸上的表情却很轻松,我便也笑了:“这你也能看出来?所以别瞧不起我,说不定以后就栽在我手里了。”
“我早就栽进去了。”丁海洋低声嘟囔着,含含糊糊的,我听得不是很清楚,于是追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没什么”丁海洋神色忸怩,任我怎么追问也不肯再说,而且飞快地转移了话题:“既然你说我对你好,我也不能枉担了这个虚名,这样好了,你不是喜欢那双鞋子吗?我买了送给你——”
“不要!”我毫不犹豫地拒绝。
丁海洋并不觉得意外,仿佛早料到了我会拒绝,只是问:“为什么不要?因为你的那些原则?我也不是白送你的,在你家里白吃白喝这么久,就当回报好了。”
“那不是我的家,是你的家,我让你白吃白喝,你不是让我白住了吗?我们谁也不欠谁。那么贵重的礼物我有负担。而且——男人是不能送女人鞋子的,女人会穿着这双鞋子逃跑的——”
话一出口,我便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果然,丁海洋借机生事:“朱朱,你还不承认?你明明把我当作了男人,我跟你说,你千万不能对我有什么想法——”
“丁海洋,你给我去死——”我理屈词穷的时候,能想起来的唯有这一句,听起来倒象是恼羞成怒——不过丁海洋这么担心我对他有什么想法,倒是让我完全放下心来,我和他,隔了两个代沟,他不把我当女人,我也没把他当男人,实在是再安全不过了。
我却忘了,自以为最安全的时候往往已是危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