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命好的女人》兔之夭刀

14、我，一个对识字有执念的女人

　　*关于识字这件小事
　　来我家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地就有些别的活儿叫我来帮衬了。
　　头一件就是认字儿。
　　整个小樟树胡同里认字的人一巴掌就数得过来，我算是那个知道的最多的，时不时的芳邻们就会指着一些字问我是什么意思，又或者问我她们得名字怎么写。有时候还有念信、代写信的活儿，她们一般给一两个鸡蛋润笔，小心翼翼地，期待地看着承载着墨书的纸张，仿佛那是她们全部的希望。
　　将近收获的日子，一个小姑娘早早的就来了，秋季的风已经初见寒意，将她脸上刮起一些泛红。她是街头老刘家的儿媳，今年才十五岁，平时就不大爱说话，总是一个人缩在角落里闷不吭声地做活儿，和街坊们一起来，和街坊们一起走。
　　小姑娘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怯怯地问我能不能告诉她，纸上是什么意思，她没有什么东西能给我做感谢的，她愿意帮我把后院的柴都劈了作为谢礼。
　　我递给她一个栗子，然后看了眼纸上的内容，叹息一声，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上面写的是斩白鸭。有个人犯了法要伏法，因自己不肯去死，便雇人代替去死，一总花了五百两白银买命，上头是签字画押，说是刘某某自愿替死。”
　　小姑娘愣了愣，抹着眼泪哭诉说：“好姐姐，你可被骗我，真的是买我相公的命，不是买我去的么？”
　　我瞬间想明白了前因后果，老刘头不仅卖了儿子，也把儿媳卖了，还哄她说这个是她的卖身契。但是小姑娘在我这很久了是认得自己的名字的，一见这个纸上没有自己的名字，加上兴许还听到了些风声，就拿来给我认认看。
　　小姑娘哭得撕心裂肺：“他们说好的，卖了我就不让相公去替死了，他们怎么能把亲儿子送去死呢！”
　　虎毒不食子，人有时候比虎还毒哇！每一条命上都标着价格，只要贪婪的心来了，钱给到了，就能连他或她的骨头都嚼成渣啊。

　　*关于人命这件小事
　　最终小姑娘的相公还是活了下来，倒不是老刘头良心发现，而是那犯人的问题。
　　那犯人已经四十多岁了，小刘才十三岁，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小刘是个“白鸭”。
　　如果是一般的案子，大约也不会追究那么仔细，管是老是少是男是女，杀个人交差就完事了。
　　可是这个凶手犯下的案子不一般，他jian杀了一个宫女，那个宫女叫顺儿。
　　对，就是和我一起被放出来的顺儿，武阳公主跟前的针线宫女。
　　顺儿死状很惨，惊动了武阳公主，于是无论追凶还是处斩都很快。武阳公主得了要行刑消息就过问了一下，而临行前小姑娘在法场外哭闹不休，惊动了武阳公主派来看情形的内监，于是就发现了问题，一番折腾下来，最终是凶手伏法，小刘活了下来，买人的和卖人的老刘都吃了枷号。
　　可是小刘卖命的钱全都被他老子赌掉了，凶手家里一定要还钱，老刘头没辙，眼看着不还钱连手都要被剁了，于是将媳妇、儿媳、女儿、儿子全部卖走，连小樟树胡同的老宅子也卖了，堪堪凑齐五百两，还清了卖命钱后，他自去赌场里靠偷摸为生，又不过几日就不见了踪影。
　　听闻是偷人家的钱被发现后打了一顿扔在河里淹了个死。
　　老刘的死也没引起什么水花儿，他死了有些日子我才从秋兰那里听说这件事的。
　　闻得涉及了公主，我有点儿坐不住。第二天一早，我穿得漂漂亮亮的，描了时样的妆，包了一身新裁的寝衣，绕到东院的角门，与角门的妈妈钱两好帮忙传报，求见了老主人。

　　*关于单身人的人身安全问题
　　武阳公主有些闷闷不乐，收了我做的寝衣按惯例赏了一些东西，又叫我坐下来陪她聊天。
　　她说：“顺儿的事，你知道了么？那时我还当你花三倍的价格买个小宅子是犯了傻，没想到你才活得明白呢。”
　　我只捡好说的来应对：“只知道顺儿遭遇了不测，倒不知其他，因为怕主子伤心，特意来陪主子解闷。一年多不曾见主子了，也不知道衣服的大小合适不合适。若是不合适，主子就赏了别人，我再做好的来。”
　　“多谢你费心想着。”武阳公主仍是懒懒散散的，大约还在顺儿的是情理没出来。想想也是应该如此，武阳公主当初逼死柯息就是她做过的最残忍的事情，何曾遇见过顺儿这样的事。天子脚下，一个女孩子惨死了，凶手还买人顶罪。
　　武阳公主说道：“顺儿她光天化日的在家里就被人杀害了，听说死前一直在呼救，她住的地方是个书院附近，很多学子都在家，都听见了她的呼救声，却没一个人肯救她。原来外面真的凶险至此吗？”
　　“……一个人，又有钱，可不就凶险至此。那些穷疯了的，还有想老婆想疯了的，什么事做不出来？外面的人明哲保身的多，奋不顾死的少，而且顺儿是呼救了，邻居却觉得‘总有别人去管的，我就不用去了’，结果就是没人会站出来帮她。我小时候见得太多太多这样的事情，所以我怕。尽管在皇城边上，我还是怕，我愿意多花点儿钱尽量让自己可以保全……我万万想不到，顺儿她就在内城，还——”
　　武阳公主摆了摆手，让我改说点儿别的事情。
　　不过我才刚说到今年秋天田庄那边供了几样稀罕的果子，武阳公主突然又说：“要不要，我找个侍卫和你成亲吧？既然一个人那么危险，还是有个人保护你才好。”
　　原来刚才公主是在惦记我的人身安危，我忙又说外头认了几个姐姐姐夫哥哥嫂子，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还算安稳等等。
　　我说的是实话，根据我这些年所见，女人遇到的危险，三分来自外头，倒有七分来自家里呢！
　　“如果主子真的想为我们小老百姓做点儿什么，不如请主子和城防司说说情，叫他们对我们小樟树胡同啊多看顾一些，这却比什么丈夫啦兄弟啦，都有用得多了。坏人都怕官府呢！”
　　武阳公主果真答应了下来。后来我有注意到，的确巡城的差役兵卒在小樟树胡同打转儿的时候多了些，一来二去的也算是熟识了，我也敢提壶给他们准备点儿糖水淡酒的给他们夏天解暑冬天暖手，他们之前只是奉命罢了，熟识了之后就多上了几分心，我也能住得更安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