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姽婳子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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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季竹望再见白安生时已是二日后，他似乎熬了夜，或者是在外住宿，将近天亮才回来。季竹望就住在他的隔壁，隔音不好，一举一动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翌日，白安生待在屋内足足一日不出户，除去送茶饭的店小二外，无人见过他。
季竹望当大厨也当得愣头愣脑，一边被催一边手忙脚乱，直到客人等得不耐烦打算走人时，他急忙端着菜走出，用他那俊俏郎的模样留住不少人。季竹望体型高大，背挺直，透过麻布衣也能看出布料下的肌理线条，看上去有过习武的痕迹。一口白牙亮锃锃，讲个笑话，憨傻笨的气质顿时逗笑不少人。
二日后，也就是白安生再出现的那日，天才微亮，店还未开张。账房先生摇着算盘对季竹望说：“今日客人会很多，你注意点儿，别惹是生非。”
季竹望没明白账房先生的意思，他听见二楼开门的动静声，想必是白安生出来了，正准备跟老板来句美好的清晨问候，怎知从梯上下来的竟是一名年轻女子！季竹望心想，原来一日不见是做这等大事去了，隔音不好也是苦了他们。女子一步步走得轻缓，拉轴，推门——居然已聚集好一拨人，像是在等谁。
“姽婳子！”众人惊呼大喊。
季竹望看得疑惑，他瞟见对门儿的百花阁几名姑娘气得跳脚。姽婳子抿唇笑，稍稍低眉便端上无边落寂，似有星月，抬眸时顾盼神飞，又带着些许无辜，掺杂上几丝机敏，眉宇间捎上万分少年气。巧唇撩开心弦，一举一动皆是自然，似是那九天揽过的月，滴化为淡墨浓露。
“哈喇子擦一擦。”账房先生鄙夷道。
生安城城门大开，便算作一日“开始”之际。日出是伴随姽婳子一步步稳缓的步伐而出，光影作用在他肩胛上，落下明暗，不知怎的，季竹望有些愣神。混过辉映，众人惊呼，他身上总有种特殊的气质——连同日月都要随他而出。
身长不过八尺，可他宽肩窄腰，柳垂黑髫遮住大半臂膀，瘦而不柴的体型恰好骨肉分匀，腰间被束起，盈盈一握，只显得匀称高挑。季竹望借那金灿灿的光，只是愈发觉得眼熟，回过神来，又想起那块牌匾——这不就是他的老板吗？
传说中的姽婳子竟是男儿身？还是他的老板！
季竹望目瞪口呆，店小二支了支他的胳膊：“嘿，你千万别说漏嘴，这可是本店的终极秘密。”
“姽婳子揽客”——姽婳子以一人之势近乎与百花阁提名，扬名万里，成为生安城的“必去美景”之一。他从不肯摘下神秘面纱，每每出现也只对远处盈盈一笑，缺少眉目传情的戏码，更无什么绝世惊人的才艺展示。
比起百花阁，姽婳子的名号从不被滥用。他为人低调，一次开张只开三日，卖艺不卖身。有人猜测他是个哑巴，但也有人说听过他银铃般的笑声。面对诸多猜忌，白安生始终两耳不闻窗外事，没在意过，更没有正面回应过。
季竹望在将军府内自然是听过姽婳子的名号，虽说常被关禁闭，但也会听别家少爷世子描述过姽婳子的模样，形容他“美人如兮，顾盼琉璃，底蕴深厚，可谓是一等一的好佳人”。甚至有传说，说周朝老皇帝曾在病床上给他写下一封情书，最后竟遭婉拒。
传说毕竟是传说，百闻不如一见。可这一等一的好佳人，百年难得一遇的美人儿竟是个男儿身！好样的，季竹望忽而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替他的兄弟们心碎。他不巧撞见白安生侧头来看他，像是种警告：
是杀人灭口好，还是绝口不提好。
季竹望被瞪得头皮发麻，白安生笑累了，便对众人行礼，步履缓缓地走回房。大门还敞开，不论贫贱富贵都一一涌进门，白安生提着裙摆上楼，几人冲到柜台口嚷嚷道：“我要预约算命！”
三日的开张，姽婳子只接十位客人。传闻说他妙算如神，曾有一位才高八斗的大学子来找他算命，只为了拆穿他骗人的戏法，并未想到能被姽婳子算得一清二楚，说他母亲病危，却能金榜题名。因为天数难测，必须得在亲情与名就中选一个。大学子气急败坏，认为他在给人下蛊、乱咒，白安生笑而不语，倒是给他几包药材。回去后，大学子的母亲病倒，因为此事而错过科举考，他在挣扎中想起姽婳子的药，索性赌一把将药煎给老母亲喝，不过三个时辰便恢复意识。
这不就是个破天荒的故事吗？大学子觉得妙不可言，赶紧来找姽婳子，跪在门前道谢。姽婳子只是说：“你孝顺，给你药材是应该的，明年再试试。”
果不其然，大学子在隔年的科举考中拔得头筹，金榜题名，如今是宫内的文臣大官之一。从此往后，姽婳子声名远扬，多少人都慕名前来，有的是为了算命，有的也不只是为了算命。
有日夜晚，蝉鸣惹得季竹望睡不安分，他又想起这个破天荒的故事来，躁动的心便蠢蠢欲动。白安生伏案读书，季竹望见他没什么反应，壮胆询问：“我能算算吗？”
“你要算什么？”
“没什么，就......”季竹望一屁股挪坐到他身边，“什么家庭啊事业啊，大家不都算这些吗？”
白安生搁笔，睨一眼，道：“事业有成。”
“那家庭呢？”
“不好说。”
季竹望是很信鬼神的，并不觉得冒犯：“你说，我的桃花运怎么样啊？”
白安生将重新拿起的笔再次放下，耐心地听他问，这次连正眼都不给他。半响后，他皱着眉头道：
“神经病。”
“你骂我做甚啊？”
“不好说，因为我看见了不该看的。”白安生的声音单薄许多。
季竹望半恼着嚷嚷，白安生第三次搁笔赶人，敷衍道：“晚安。”
“碰”地一声，门被重重关上，只留他一人呆滞原地。
好几日过去，季竹望被使唤的晕头转向，几乎分不清东南西北，偶尔去集市上卖力吆喝。又是一次开张日，忙活了一天，接待了近乎上百位——不，上千位客人都有可能，其中也并不缺达官显贵之人。
“在想啥呢小季。”店小二给他端来两碗花生米和一壶酒道。这天闷热得很，季竹望此时半露白色外衣，敞开结实的胸怀面对日月，店小二看了都得咂两下嘴。
生安城的天真是百看不厌，季竹望喝酒道：“你不好奇吗？咱老板的名字跟这座城的名儿倒过来啊。”
“但这有啥可稀奇的呢！”店小二塞两口花生米，“这世上不只有白安生，还有黑安生、黄安生、红安生、青安生呢。对不？而且人也没父母，指不定就是想占城便宜，吃香啊。”
“没父母？那他能在生安城扎根，着实不易啊。”季竹望撩开刘海，倒在楼台上伸伸懒腰，快活极了。
“唉，你别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的薪水总比我们少那么一半，但老板真对我们挺好。”
“什么？一半！”季竹望猛得一惊，“一半！我薪水没了一半？”
平静的街巷回荡过他的呼喊声，黑犬狂吠，店小二感到不妙，下一刻就结结实实地挨了账房先生一棍子：“咂！说什么呢你们！三更半夜不睡觉哇！”
季竹望立马抓住外衣往回跑，动作熟练到令人目瞪口呆，像无事发生过。店小二还在被打，指着他逃走的方向：“他跑啦！要打一起打！不要只打我！！”
账房先生扶腰，鼻子一动，又是两棍下去：“还偷酒喝了？大胆！”
店小二心想，能有谁报个官也行啊，又觉得这画面简直太像爷爷教训孙子了，趴在地上欲哭无泪。季竹望头也不回地跑，跟风一般，是愈发心情畅快，在无人的老街上四处欢呼，欢乐无比。
白安生从南街玉坊里走出，婆娑树影疏疏地叠在他的玉指环上，季竹望还在旋转跳跃，一个回头，就望见在街角发呆的他。
白安生像是在沉思，忽然抬头，什么也没看见，只匆匆地捕捉到拐角一布白衣残影。
“谁？”白安生朝那处大喊，“出来，我身上可没武器。”
季竹望下意识觉得要躲，躲的这条路碰巧有碎石子，怕跑出声音才站着不动，怎知还是被发现了。他心道，我的太祖宗啊，你没武器我也不想打你，况且根本不敢打你啊。
随着白安生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季竹望疯狂祈祷，甚至在立誓：以后再也不会胡乱放飞自我了，尤其在有白安生的地方。
“季......季竹子？”白安生放下手中刚握紧的铁锹，“你跟着我做甚？好玩吗？”
季竹望睁开眼，原来白安生是绕到最远处去探查，此时气得手都在抖，又握紧铁锹：“你说话啊，跟着我做甚？还......还不穿衣服......”
“我......不是、我不是故意不穿的。”
“是哪家姑娘这么大胆，扒你衣服？”
“不是姑娘扒我衣服——”
“那是男人扒你衣服？”
白安生一脸不可置信，季竹望则一脸不可思议，二者面面相觑，都荒诞地笑两声。
白安生是又气又想笑，揉眼道：“你老实告诉我，这个点为何还跑出来？我店呢？有人看着吗？被偷了怎办！”
季竹望点头如捣蒜：“有，有人看着，小二和老房都在，我镇压那座店，没人敢偷。”
白安生将铁锹放回原位，失笑道：“你知道这条路是什么路吗？”
季竹望把衣服穿上，跟他并肩走在大街上，明显感到气氛融洽许多：“知道啊，小情侣很爱走，我爹跟我说的。”
白安生今夜笑得比往常都多，自己也觉得稀奇：“敢跟姽婳子一起走这条路的人，你还是第一个，真勇，不错。”
吹来一阵凉飕飕的风，季竹望将最上衣扣住，一脸怀疑：“真的？我要说出去了，你可别不承认......话说，你怎么会想到男扮女装来赚钱？虽说没什么大问题，我就是想问问。”
白安生不理他，加快步伐，季竹望便知道他这拗脾气肯定没辙，于是换一个问题：“诶，那你怎么学的化妆......”
白安生头一回感到一条街能这么长，回店赶走人后瘫倒在床上，稍稍眯眼就沉沉睡去。他记得自己做了场很可怕的噩梦，却又笑得流泪，但具体是什么梦，第二天醒来时已经记不清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姽婳子二
